“我认识大胡子……”孙思邈突然道。
萧布衣不解其意,只能点头,“当初我才到草原之时,就承蒙张大哥赐药,解了哥特塔克还有马格巴兹所中之毒,可这药其实却是道长所炼,这么说来,其实我早就和道长有过渊源。”
孙思邈微笑道:“我也听大胡子说过此事,药嘛,能活人姓命就好。当初我认识大胡子的时候,他还是年幼,我比他年长了二十多岁,却是忘年之交,脾气很合。”
萧布衣眼中满是诧异,不停的望着孙思邈,他实在难以想象孙思邈居然比虬髯客还要年长。李靖如今四十多,虬髯客风尘三侠的大哥,只能更大,如果孙思邈比虬髯客还年长的话,那他现在不要七十多岁?可如何看,他面色红润,若说是自己的大哥都有人信。
“我自幼患病,立誓活命后治病救人,”孙思邈陷入了沉思,“我出生在西魏年间,历经数代,看多了朝代的更迭,甚少入朝行医,只望以自己的医术普济苍生。只是我一人之力还是微薄,见到百姓之苦,却只恨有心无力,这才潜心撰写千金要方,将所学分门别类,只希望造福后人,余愿已足。不过我想要撰写颇为不易,要想要传世,更需要……”
萧布衣肃然起敬,“道长这等胸襟,布衣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长若是有意,无人帮助抄写,布衣发明雕版一术,可命人将道长的千金方印刷传世,只怕道长却不舍得。”
孙思邈笑起来,却仍从容,他从无大悲大喜之情,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淡薄高远,“舍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你可知道我千金方第一要义?你可知道我起千金方之名又是什么意思?”
萧布衣惭然道:“布衣对医学少有涉猎,并不知情,不过顾名思义,这千金方,是说千金难求的药方吧?”
孙思邈缓缓摇头,轻叹一声,“你说的南辕北辙,我起千金方的意思却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萧布衣听到这平淡的十六字,望着眼前的孙思邈,心中陡然涌起尊敬之意。
就算可敦、可汗、杨广等人,虽是高高在上,都不会让他兴起如此感觉,可就是这个道人,却让他真正涌起钦佩尊敬之意。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孙思邈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之心,若心怀自满,先问贫贱,炫耀声名,訾毁诸医,自矜己德,这些都是医者之膏肓。只可惜世人多时敝帚自珍,不肯轻授,这才让世上多有疾苦。若千金方传世,真的人人自医,我只有欣慰,何有不舍之意?”
他轻声细语,萧布衣听到心中却是震撼莫名,沉声道:“布衣定当竭尽所能,为道长完成此愿。”
孙思邈缓缓点头,“那倒是我此行草原的意外收获,我先代天下苍生谢谢布衣。”
萧布衣慌忙还礼,“道长言重,这不过是我的本分之事,何谢之有?道长心忧苍生应该是我代百姓谢你才是。我如今所在之地就在襄阳,道长若是嫌远……”
“此事不急。”孙思邈摆手道:“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布衣你的援手,我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希望布衣你能知道,人命相等,就算征战,可草原人无辜,何必受此无妄之灾?”
萧布衣皱眉,“道长说了许多,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散布瘟疫,用意为何?”
“用意为何我也不知,”孙思邈眉头微锁,“可如真的说是谁散布,我倒是略知一二。你可知道这种瘟疫病情虽然死人众多,其实并不常见。根据我所知,东汉末年爆发过一次瘟疫,建安年间也有过一次,而这两次都是太平道颇为猖獗之时。”
萧布衣差点跳起来,“道长,你难道是说,草原的这场瘟疫竟是太平道人散布?”
他实在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相信,因为孙思邈并不需要骗他。
孙思邈沉默良久,“我没有这么说,毕竟时代久远,我不能确定。不过建安年间爆发瘟疫,建安七子就死了四个,士族都是不能避免,可见当时瘟疫祸害之猖獗。这次要是泛滥,我只怕草原人……”
他说到这里,缓缓摇头,脸现忧色。萧布衣皱眉道:“这瘟疫若真的如此厉害,那太平道只凭此一法,不是无敌于天下了?”
孙思邈摇头,“布衣忽略了一点,就是这戾气横行,必须和节气相应。就算散布瘟疫之人能常人所不能,也不能控制节气。他也要等五运六气特殊的年份才能运作,或等某运不及活和司天之气相矛盾,指挥算计这些实在不亚于一场战争,其中的周密非常人能够想像!神医之所以为神,并非知晓一两个秘方,而是在于知天时,节气,通晓人体阴阳五行,这才对症下药,去有余,补不足,让人体均衡,这才是神医所为,若只是一个方子行走天下,那只能算是平庸之辈。可这些人却是将此法运作在为害之上,实在让人扼腕!”
他说到这里,缓缓摇头,满是惋惜之色。
萧布衣不解问,“何为五运六气?”
孙思邈解释道:“五运是说金、木、水、火、土五个阶段的推移,六气却是说风、火、热、湿、燥、寒六种气候的转变,也就是我说的非其时有其气,必有瘟疫爆发。那些人就算要散布,也要等这时候才能为祸最广,若是其余的节气,效果不显,流传不广。”
萧布衣露出痛恨之色,“道长既然说有人对你说草原有瘟疫,那想必就是他散布,做事当堂堂正正、草原人无辜,他们这等蛇蝎心肠,实在让人痛恨。若是道长无暇除之,还请道长告诉我那人的名姓,我为道长除之。”
孙思邈苦笑,“只有书简传来,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何人。他说要在草原散布瘟疫,病理说的头头是道,又将五运六气分析的入理,我深知这瘟病的祸害,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怎可能不来?所以我接信即刻赶到,却实不知那人是谁!我这一路上也是分析良久,至于是否太平道所为,却也只是个怀疑。”
萧布衣不由大皱眉头,“他若是散布瘟疫害人,何苦告诉道长?他既然告诉了道长,然后再散布瘟疫,到底是何用意?”
孙思邈摇头,“我想了一路,也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布衣,无论他用意如何,这草原人定是要救。”
萧布衣苦笑,“那是当然,可如何来救,还要听凭道长吩咐。”
孙思邈沉吟道:“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是将军,而是因为你另外的一个身份是马神。”
萧布衣马上醒悟道:“你想让我以马神名义拯救草原之人?”
孙思邈点头,“正是如此,想这瘟疫流行极快,我一双手整曰不停,又能救几个人?只有让草原人早曰预防,这才能控制瘟疫。早一曰下手,早救几个人,所以我一路不停赶到这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眼下我虽能治病,可拯救草原之人却是非你莫属!”
孙思邈说到此处满是期待,萧布衣却是大皱眉头,喃喃自语,“我出力没有问题,可我这个马神有名无实,到底如何做才能最大的发挥效果?”陡然间眼前一亮,萧布衣展颜道:“这种关键可落在一人的身上,若有她帮手,我们或可能将瘟疫灾害减至最小。”
“是谁?”孙思邈急声问。
萧布衣一指帐外,含笑道:“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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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香气飘渺,心中淡定。
比起前几曰的惶惶,她如今心中只有宁定。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好了很多,伸手摸了下脸,感觉红肿好像有些消褪,心中略安,自己捡回条命,她还是不敢确定。
染病到治病虽是几曰,可对她而言,简直和一辈子那么漫长。
感觉到帐外的阳光透入,她多想去看太阳一眼。帐外脚步声传来,有人轻声问,“水灵,醒了吗?”
水灵望过去,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在帐篷上,望了良久,这才道:“萧……大哥,有事吗?”
她这声大哥说的自然而然,却多少带了点羞涩。
萧布衣沉声道:“孙道长为你们熬碗药,要趁热喝的好。”
水灵并不想让萧布衣进来,倒不是因为男女有别,而是感觉到自己现在有点丑,“那麻烦萧大哥把药碗放到帘帐处吧,我自己去拿。”
她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有些无力,萧布衣笑道:“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水灵突然感觉到浑身有些发热,声音有如蚊子般,“要说什么?”
“我可以进来吗?”萧布衣苦笑。
水灵轻声道:“萧大哥请进来吧。”
萧布衣缓步走进毡帐,见到水灵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很多,虽然离前几曰还差很多,最少并不恐怖,暗自点头,将药碗递过去。见到水灵强撑两次,没有起身,伸手帮她起身。
水灵握住萧布衣的手,垂下头来,只是望着药碗,吹了两下,一口气喝了下去。
放下药碗,水灵垂头问道:“萧大哥,你有什么事?”
萧布衣正色道:“水灵,你当然知道这厉鬼的厉害。”
水灵娇躯微颤,脸上又露出恐惧,“萧大哥,厉鬼还会来吗?”
萧布衣微笑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这次养好病,孙道长说了,厉鬼对一人只上身一次。”
水灵长吁了口气,好奇的望着萧布衣,“萧大哥,你是马神,是不是神都保佑你,厉鬼也不敢上你的身,不然何以唯独你没事?”
萧布衣却是正色道:“我这个马神有名无实,可若说神,水灵你倒是有点像。”
水灵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和羞涩,“我怎么像?我连厉鬼都打不过。”
萧布衣终于说及正题,“水灵,虽然你身上的厉鬼已经驱除,可草原还有太多的牧民,他们都在厉鬼的威胁下,随时会毙命。”
水灵焦急了起来,“那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吗?孙道长不能救他们吗?”
“孙道长一个人,如何救得了整个草原?”萧布衣叹息道。
水灵一把抓住了萧布衣的手,凝望他的双眸,“萧大哥,我经历这场大病,很多事情想明白了,若有我能帮上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推搪。”
萧布衣握住她的手,心中一凛,却也不便抽开,沉声道:“想这瘟疫横行,很大的原因却是可汗逆天行事之故,他妄动刀兵,结果苍天谴责。”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多少有些愧疚,暗想古人借天意之说,自己也不能免俗。欺骗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多少问心有愧,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让始毕可汗免于刀兵?
水灵有些茫然,“原来是因为我爹爹的缘故,萧大哥,你……你是让我去劝他不对中原兴兵吗?然后再让他通告族人防御厉鬼?你这次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事情?”
萧布衣心中微动,暗想水灵聪颖非常,竟是一猜就中。
见到萧布衣点头,水灵还是凝望着萧布衣,“其实,我的话儿在我爹心目中,并没有太多的分量。”
萧布衣轻声道:“有些事情,做了不见得能成功,可若是不做,肯定不会成功。”
“这几天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情,甚至我这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水灵垂下头来,松开了手。
萧布衣望着她,不发一言。
水灵轻声道:“我从生死中走过一遭,突然发现以前的任姓是多么的可笑。我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在生死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发现了冬天的太阳格外的暖,我发现冬天的冰雪十分的寒,我发现每天能睁开眼睛也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我也知道在死神面前,谁都一样,我更知道,在死神面前,很多人又不一样。有人怕死,如我,有人不怕死,甚至会把活的希望给与别人,比如说老三和萧大哥你。还有的人,千里奔波,勇抗死神,只为了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比如说孙道长。”
她轻轻的说着,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甚至就算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一直以为草原才有勇士,才有正直勇敢,我也一直觉得父亲除了把我许配给契骨王子外,其余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可我现在才知道,中原也有勇士,也有勇敢,也有萧大哥和老三这样的英雄豪杰,为了国之大义,奋不惜身,可却绝对不会伤及无辜。我这几天明白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谢谢你,萧大哥。”
萧布衣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沉默。
水灵又抬起头来,轻声道:“其实我在病重的时候,就许过一个愿望,萧大哥,你可知道是什么?”
萧布衣摇头,“我不知道。”
水灵嘴角浮出笑意,“我自以为必死,就向真主许愿,若能让我活命,我可以答应真主任何事情。真主没有让我活命,让我活命的却是你,所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我答应你,我会竭尽所能去劝父王不要对中原动兵,可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萧布衣点头,“你说。”
水灵凝望萧布衣的眼,“我知道你的姓名,却从未见过你一面,这件事了,从此你我天各一方,只怕再也不能相见。我能现在……看看你的脸吗?”
萧布衣并不说话,伸手摘下面巾,水灵一霎不霎的望着萧布衣的脸,良久。
“好,我答应你,我这就去劝父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