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到,第二日,长相安又病了。
上吐下泻,身上不知道哪里疼,疼得咬着牙,哭得满脸是泪。
毛御医凝神号了脉,说是代王殿下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斑游亲自去熬了药,宋老狗刚想跟在斑游后面躲出去,长相安却突然揉着眼睛咳嗽了一下。
宋老狗不太情愿的咧了咧嘴角,一屁股挨着长相安的袍子边,坐在了在床边上。
他不太想去看长相安,但视线还是不可避免的扫到了对方——长相安的脸色不见病态,皮肤白皙得如同月下的白鹿纸,洁白光滑且莹润如玉,眼睛微肿,眼白泛着浅淡的粉红色,眼角清溪似的,一大串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他看起来是想要努力地忍住过泪水,但却没能成功。
要多厉害的疼痛,才能让这个一向谦逊端庄的王孙公子哭成这样。
也或者人家本身就娇贵,没遭过这样的罪呢。
又或者,是一场精致的表演,试图试探他昨日的话是否别有用心。
长相安本人似乎对自己的眼泪感到不好意思,刻意的躲开宋老狗的视线,歪头盯着床帐里的一副挂画,又不住的用余光观察着他。
宋老狗照例嬉皮笑脸地笑,试探着问:“你有话想说?”
宋老狗从大余酒楼被人扔下来之后,人生发生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亲戚是皇亲贵胄,邻居是朱门权臣,巨大的反差和此前直逼面门的生死让他的内心起了某种变化。
他以前想做又瞻前顾后没做成的事,变得毫不犹豫。
宋老狗对自己的位置向来清楚,从没有想过真的僭越,或者十分不厚道地为长相安引火烧身。
人家是几次救过自己的王爷,自己是炮灰。
于情于理,都不能牺牲人家黄花小王爷。
长相安丝毫没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笑了一下。
笑容短暂,像一瞬的烟火那样。
雪兰端了药进来,宋老狗驾轻就熟地想去接,雪兰不太熟练地挤着眼睛,示意他出去。
宋老狗偷偷看了长相安一眼,梗着脖子点了头,抠着牙走了出去。
床上的长相安掩着嘴,偷偷的笑了。
门稍一关上,宋老狗的手就从嘴上拿开了。
他不喜欢抠牙。他觉得恶心。
自从在西北的某个关城见到了一个人,抠牙就成了他最厌恶的行为。
他用抠牙来试探别人对他的态度,特别是对富贵之人。
在宋老狗的想象中,一个见惯太平国礼教规范的人,是见不得这种“恶行”的。
在这件事上,长相安让他很失望。——长相安总是没有一丝远而避之的意思,甚至展现了不可思议的仿佛表里如一的“真诚”。
门外不知道从哪飞来了一大群黑鸟,呜呜咋咋地在院墙上叫唤。一块粗笨的巨石盆景后面的石台上趴在昨天的那只瘸腿小麻雀。
它已经死了,身上还带着血渍,一边的翅膀被咬掉了大半。
宋老狗坐下顺了顺麻雀的毛。
斑游从房顶上翻身下来,坐到了宋老狗对面。
“接下来我们去萤岛。”
宋老狗却不答话,突然好奇地凑上去,痴心妄想地想套斑游的话:“斑大人,你说这御幡儿后面,会藏着什么值得皇帝如此兴师动众的秘密呀?”宋老狗的眼角上扬,嘴唇却不动。
斑游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知道。
宋老狗却不为他的摇头所动,把细长眼睛睁成无辜的好奇眼神。
两人都不说话,院子里的风莎莎地响。
斑游过了好一阵才说:“圣上希望,这件事背后什么秘密都没有。”
宋老狗挠了挠后脖子,对斑游的严谨稳重感到佩服和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