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承诺:“定不负将军所托!”
许徽对姜华倒没什么担心的,闻言便轻轻颌首,扫了一眼柳瓒。后者宽袍缓带,神色自若,哪怕身处森严军营之中,亦如闲庭信步一般。哪怕再桀骜不驯的人,见到柳瓒的神态,都下意识地会赞一声“好汉子”。
知自己该说得都说了,他硬要做自己也管不了什么,许徽也没对柳瓒交代一句话。
按照军营一如往常,或者说主将收买人心的管理,将士出征之前,他们往往都会亲自斟酒给对方。可许徽反复想了想,总觉得这个步骤男人做出来好,由她做出来就怪怪的,所以就略去了这一步,并派人与姜华打了一个招呼。姜华也知许徽受身份所束,在军中力求威严,哪怕热得差点生痱子,也不肯换下正装,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她别苗头。是以两人在寒暄片刻,许徽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鼓动士气之后,姜华便郑重向许徽告辞,与柳瓒一道,带人离开。
两千人的营地少了五百人,霎时间就空荡了许多,为避免兵士太闲,精力无从发泄。许徽将他们分成好几波,两百人跟着楚恒回襄垣县,维持征召兵士的秩序,至于其他的人,割草的去割草,打扫营地的去打扫营地,没事做的去操练,就等楚恒征召齐足够的人手,大军直接开拔。
许徽满以为自己一道命令下去,投军之人定会络绎不绝,唯一耽搁时间的就是人员得选择与登记,才特意派了两百人去维护秩序,却没想到,午时尚且未道,楚恒就苦着脸过来了。
“三百人?”许徽微微抬高声音,望着楚恒,口气已经有些不善了,“楚县令,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倘若说楚恒上次的苦笑,是有恃无恐的惺惺作态,充满了虚情假意,那他这一次的苦笑,绝对真心实意,充满了对自己前程的担心。毕竟一开始征召不到人,那是他手头的资源不够多,顶多算办事不利,可许徽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还征不到兵……换做谁,不认为楚恒有意和许徽过不去?偏偏事实当真如此。
楚恒一回去就见了庞杰,与之讨论一番,随后星夜召集衙役,庞杰也将手下悉数派了出去,不说通知到了十成的人,也让五六成的人知晓了这一消息,谁料……
哪怕对楚恒再不满,见了楚恒的神态,许徽也知他的话没有丝毫作伪,不免有些抑郁:“怎会如此?连分田地,他们都不……”
许徽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她突然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出身世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与优越感,这是生长环境养成的性格,不遭逢大变根本改不了。不同得是,许徽比一般的世家子好很多,到底知道一些民生疾苦,也知“欲将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所以她要征兵,就以田地为赏,满以为什么都解决了,却错估了人性。
说实话,许徽是很看不起流民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与“暴民”几乎等同,随时就能转化为后者,而是因为流民连自己的家乡都失去了,就如无根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将人性的丑陋彰显得淋漓尽致。是以在许徽的想法中,自己赏田,他们还不得如同乞食的狗儿一般,巴巴地赶过来?可她没有想到,上党郡的流民与别郡的流民,很不一样。
人穷过,就更怕穷;挨过饿,受过冻,就越不想再体会那种滋味;没漂泊的人天天喊着想流浪,却永远不知无家可归之人的辛酸。流民们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在上党,胥吏不敢太过贪婪,家奴也不敢仗势欺人,随意害得旁人家破人亡。租借官府的地与牛,需要交六成的税,看上去是重了一些,却没了乱七八糟的项目,顶多一年再交几匹绢、布上去。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又省吃俭用一些,还能攒下些许结余,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继续过下去,巴巴地跑到战场上送死?出一个男丁,才赏两亩地,哪怕税收变成五成,与一个壮丁的劳动力比起来,也是很不划算的。若不是怕不出人,会惹得县尊生气,流民中稍微大一点的宗族出了一些人,别说三百,能不能到一百都很悬。
“女……将军,您看,这……”见许徽沉下来了脸,不说话,楚恒的心中着实有些忐忑。他这个县令,光是每年的秩俸便有六百石,更别提购置的宅邸,享受的种种便利。再说了,男人么,哪个不追逐权力?想到这里,楚恒就悔不当初——自己怎么就图个谨慎,一开始办事不卖力,得罪了许徽呢?这下好了,此番哪怕是无心,也得变成有意!
“解决的法子不是没有,却都要拖上一段时间。”许徽的神色很不好,一字一句,都仿佛从牙缝中迸出,“时间紧迫,一切从权,给我强行征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