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里,薛姨妈正在灯下一面哭着数落薛蟠一面挽着宝钗的手安慰女儿。谁也料想不到冯渊那种小族的家里竟然还存了人,志气也大,觉得审案不公,还想来京城告御状。幸好是被衙门先拦下来,后来听说是薛家的案子,知道四大家族的勾连,将状纸送到贾王两家去。最后托了王子腾与贾政两个,双管齐下,虽然又花费了一大笔银子,终于还是平了官司,并在刑部档案里装了此案结清,再有申诉皆为无理取闹云云。好不容易了却这桩心事,薛家终于踏实下来。
但是,宝钗待选入宫的事却是彻底完了。那贾雨村正是勘察各选女家世与品行的。宝钗的册子上记录的清楚,薛蟠为兄,那么刑部有档案之事自然也不敢一笔抹过的,况且其中又涉及了人命。贾雨村承了贾政的情,也费心打听了,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但是此事关系巨大,宫里的贵人瞒骗不得,旁人也不敢随同作假。薛家一众听说贾雨村已经尽了力,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薛蟠是挂了人命案子的,能够安然无恙了结已是万幸,其他的倒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陪着笑脸送走人,薛姨妈坐在椅子上越想越伤心。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身旁的宝钗见母亲如此不由也跟着一起落泪,她是父亲紫薇舍人一手教养大的,容貌美丽自不用说,难得的是品格端方,娴静稳重,又琴棋书画皆通。当日送去小选的时候便是震惊四座,个个都奉承起来。宝钗忍着满肚子的得意回来家更是认认真真筹划,原想着能进宫去一鸣惊人,得贵人青眼,给寡居的母亲好好争口气,没料想会在半路被哥哥带累的失了待选资格。
薛蟠先头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听着母亲数落自己为去争一时之气,竟然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实在是不省心云云。这些话他也没办法驳,就乖乖听着,低头称认错,然后薛姨妈哭一声,他就说一声:“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哄得薛姨妈原谅。后来,薛姨妈又提到宝钗的事,说你妹妹原本能进宫去,也做个皇妃,如今倒被你耽误了……薛蟠一下子炸了,站起来怒道:“妈!不去就不去,这样子才好呢!我早就说过了,不能让妹妹进宫去!那地方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元大姑娘不是进宫好几年才熬出一个皇妃来么?这些年都没见娘亲兄弟,妹妹何必也去吃那个苦!皇妃怎么了,我就不羡慕什么皇妃不皇妃的!”薛姨妈被他嚷的吃了一吓。她生性软弱,丈夫在的时候听丈夫的话,如今只守着儿子,便是宝贝金疙瘩,听儿子这样一吼,虽说还想分辩“你爹在的时候就想把你妹妹送进宫”“做了皇妃自然是满门荣耀”等等,但儿子说的吃苦也没错儿,一时心虚,便低头不言声了。
宝钗听了,心里也知道哥哥是疼她的意思。况且她本性大气,知道木已成舟,见此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就擦了擦眼泪说道:“妈,已经于事无补了,以后也就不要再提了。”薛姨妈见女儿这样懂事,心里就更难受。薛蟠却是真心以为不进宫是好事,对妹妹道:“好妹妹,哥哥早跟你说过,咱们家有我供着你,金项圈新衣裳连带好嫁妆,咱们吃喝不愁的,别再想着什么进宫不进宫的事,这会子正好……”别的倒也罢了,宝钗听他说道什么“有我供着你”,竟忍不住扑哧一笑,想着年底的时候自己倒要去核账,哥哥做个甩手掌柜,说话倒是轻巧得很。薛蟠瞪大眼睛道:“妹妹笑什么?”宝钗见哥哥实在憨直,也可爱得紧,便抿嘴摇了摇头。薛蟠摸了摸脑袋,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前些阵子还听这府里头传了些不堪的话,说什么金玉良配,是说妹妹你有把金锁,正配着宝玉那块玉?”宝钗听他这样直剌剌的说出来,禁不住就羞红了脸。薛姨妈在旁忙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胡说些什么!”
薛蟠都是听别人说的,心中委屈:“妈,你打我做什么,可不是外头传的话?”未等回答,又转脸对宝钗道:“妹妹你是天仙儿一样的人品,他们家的宝玉哪里配得上你……”宝钗听了,越说越不像样,啐了一口就要往外走。薛蟠见势不妙,连忙叫住赔了个不是,又向母亲道:“妈,眼下其他的事了了,咱们便是该搬出这里,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院子,我早打发人打扫干净了……”薛姨妈立刻道:“你说的别的我都准,搬出去可不成!你舅妈那里咱们不能去讨人厌,如今跟着你姨爹一起,再有跟着你哥哥们学点经纪事务,我才放心!”薛蟠一面是不忿荣国府里传些金玉良配之言,一面也是打着自己出去自由自在的算盘,如今住在别人家里总是各种不畅意。但见薛姨妈死活不松口,自己也没得办法,只好道:“也罢了也罢了,我以后不出去逛还不行么!你要让我念书我就念书去!”薛姨妈哪里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说起念书倒像是割肉一样,于是叹道:“我的儿,你再委屈些日子,咱们孤儿寡母的出去单门立户究竟不方便,等给你订了亲,咱们就正经收拾屋子娶了媳妇过起来!”说着就喊香菱,叫快些侍候大爷歇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