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潇潇见惜春哭得不加掩饰,深觉得小孩子可怜,忙过去一把捂在怀里协同落泪,姑嫂两个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惜春眼睛肿的小桃儿一般,尤潇潇一面为她擦泪,一面低声道:“妹妹暂且委屈几日,瞅个合适的机会我便跟老祖宗提了,接你家去。”惜春听说回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然后神色又冷淡下来:“我不回去。”尤潇潇拉着她的手坐下来,柔声问道:“妹妹可是怨了我们?”惜春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尤潇潇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大委屈,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也是真的,原先也不指望能够一回就接了惜春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抚着小姑娘的头笑道:“是了,这总归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些念旧也是应当的……这包袱你让入画收拾好了,银票也装好……”尤潇潇忽然记起了什么,暗骂自己糊涂,平白的给她一张银票,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花费了,再传出去,被西府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说些什么怪话呢。着急摸了摸兜里,幸好装了几钱碎银子,原留着打发人用的,现在连忙都掏出来给惜春道:“可是我想的不周到,下一回给你拿些锭子来,也好花费。”
惜春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这样亲热的关心她,小孩子又好哄,见尤潇潇待她这样,心里早化了,也不好意思再拿着脸子给嫂子看。尤潇潇转身又去摸摸了被褥,看暖不暖和,又看了看糊窗户的软红纱,是不是该换了。再看,屋里四下擦洗的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几件显眼的东西罢。明明刚才在探春那里看到两只天青色的汝窑花瓶,插着腊梅,外有一副米芾的真迹。按说惜春这里就算不给些古董,总该给摆几件像样的字画才是,凤姐儿做得有些过了。尤潇潇计划着回府跟大爷商议,下回送两幅好画来。想着又嘱咐了几句话,因为不好久待,便说改日再来瞧她。
还没迈出脚去,惜春却叫住她:“嫂子。”忙了这半天,终于听了惜春叫了一声嫂子,尤潇潇心里也算有些成就感了。于是忙回头笑道:“妹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哥哥的?”贾珍是惜春的亲哥哥,但两个人却没见过几面,俗话说远亲近邻,人与人之间就是得常联系着才是情意长久的。除了祭祀礼上远远看一眼,惜春都快忘了自己这位大哥长什么样了。听了尤潇潇的话,她才记起来自己是妹妹,嫂子如今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于情于理她都该与哥哥问个好,但是,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在这府里听了一些话……”小姑娘嗫嚅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尤潇潇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贾珍跟秦可卿的事发,再看惜春面红耳烫,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西府里这么没规矩,连个深闺的小姑娘都能听着闲话,也怪不得后来满府里胡乱传这个传那个,把林黛玉搞成那样敏感的性子,治家如此不严,凤姐儿倒好意思去东府耀武扬威的。“妹妹,你是千金的小姐,金尊玉贵的人,底下人乱嚼舌根子,就是听见了也该装听不见,况且她们黑了心肠的,整日不好好当差,除了编排诽谤主子便是没有一句好话,当她们放屁就是了。”尤潇潇教训完了,还是有点不解气,问道:“你从哪里听的?”若是惜春身旁的老婆子敢这么饶舌就是冒着得罪贾母的危险也得撵出去了。
惜春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严厉的教育,心里却不反感,她虽然被养成了孤介的性子,但也聪颖过人,知道嫂子说的都是好话,又见问,就一股脑儿全说了。原来是那日她跟着姐姐们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路上走着,正遇到两个婆子正在讲究东府的事,说好生生的蔷哥儿怎么搬出去了……底下的话不堪,惜春也不好再说了。尤潇潇听了,深深叹气,又是宁国府里的瞎窟窿,她得缝缝补补到几时啊。原著中称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玄孙,算来该是老祖宗贾演一脉的直系血脉,因为不是长子脉的,所以无法袭爵,又因为自小父母双亡,所以被收养,跟着贾珍过活。到十七八岁,形容俊俏,底下的小人专门传出些诋毁的话来,贾珍也要避嫌,便让他搬出分府另过。
看着小姑娘略带焦急的脸,尤潇潇方才悟道:“你是因了这些才不想回府的么?”惜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尤潇潇不禁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好妹妹,都是我们的不是,你侄儿媳妇当家的时候,性子和软,纵得底下人没有王法,什么话都敢胡唚,居然都传进你耳朵里来,真是该死。”说罢,又同着惜春解释了一番,蔷哥儿年纪大了,终归不是咱们长房里的人,到底不能养一辈子,总要自己出去独门立户,于是你哥哥给他在府后头买了独门小院,给了银子单出去过了,但好歹一个祖宗,平日少不得帮扶。当家人恶水缸,底下那些人成日家好吃懒做,主子一不合心意,便到处造谣生事,且回去好好排查,抓出祸首来,必要重打板子撵出去。
惜春这样一听,才晓得自己错怪了大哥哥,就对尤潇潇更有几分亲热,然后主动提起回家的话来:“嫂子先不必去找老太太说,哪一天来了就说接我回去逛逛,老太太也就不拦了。”这是好主意,逛着逛着就不用回来了。尤潇潇见她有这个心眼,就更放心了。却不知道惜春是要提前回去考察一番,这哥哥嫂子八百辈子不来看她一回,好容易来了一次却是这般厚待,谁知道又是有了什么猫腻,不如先回去探探情况,摸摸底,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