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再好再强,他们海上的汉子,也只认得一个叶孤城!
——但空口白牙贬低他人确实不太汉子。
——就算是为了之前空口咒叶孤城中毒的事描补,这个法子也确实又不汉子、又拙劣。
可紫膛圆脸的汉子脑子有限,他还真就只想到这么个法子。
而且已经当着西门吹雪的面,实施完毕。
一时之间,可不就难怪他、和他的同伴们,都惊傻了么?
但这汉子虽然才很不怎么汉子,可除开想着在叶孤城跟前描补赎罪的时候外,似乎还真挺汉子的,他傻了好一会,看西门吹雪已经要与叶孤城相偕离去,却忽然深深吸入一口气,而后光棍大喊:
“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不需叶城主代我折腰道歉!认不出西门庄主是我有眼无珠、随口妄言是我长舌嘴絮——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西门庄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但却需抹了叶城主方才道歉一事!”
阿伍原也抱着宫九要转身,听得这话先就停住脚步,好奇问他:“可大叶子话已经说了,阿雪也应下了,可要怎么抹去?再说了,大叶子方才道歉,真是因为你吗?”
怎么我觉得是为了我家阿九可能性更大些?是这大汉自作多情呢,还是我又犯了误会“丢人”就是“将人丢出去”一类的错误?
阿伍挠挠脸颊,不太肯定地想。
宫九倒是很肯定,不过他们更好奇的是:“抹去那事对你有啥好处?居然连试一试西门剑法都肯?”
紫膛圆脸汉子手扶着剑柄,显得很紧张,一双不怎么好看的眼睛却很坦然:“没有好处,但若是那段道歉不抹去,叶城主万一在决战时因此受什么影响,却是最大的坏处。”
宫九有趣地歪头:“比你没命了还更坏?”
紫膛圆脸汉子毫不犹豫:“当然更坏!叶城主的性命,如何是我这样的人能比得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竟是十分真心。
宫九摸摸下巴,花满楼有个苏少英,西门吹雪有个叶孤鸿,原来大表兄也不差,听着紫膛圆脸的口气,仿佛海上捞食的都是白云城主的崇拜者——而且崇拜得连性命都不要的或许不很多,但显然也不很少,这可真是……
自己的无名岛还在东海呢!怎么没听说这些海上汉子也一样崇拜自己?
宫九用额头顶顶阿伍的脸颊,哀怨地叹了口气,但转眼又笑了。
反正他有阿伍嘛!大表兄再多十碗紫红汤圆也是比不上的~
阿伍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自然也褪去,线条都刚毅了许多,肤色也从小时候的略深的蜜色变成了麦色,但顶上去的感觉却和他小时候一般滑嫩嫩的,宫九拿额头顶着顶着,不觉就换了脸颊蹭过去,一双方才和叶孤城互瞪时还气势十足的眼睛,此时半眯着,和小猫儿似的,只差咪咪叫两声。
宫九一会儿小猫一会儿花豹地变化太大,那紫膛圆脸一双就算和西门吹雪说着“主就算想用我试剑,我也认了”时都只看着叶孤城的眼睛,也不禁往他这儿瞄几眼。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已经回身,却哪个都不往宫九那边看。
然后西门吹雪忽然问道:“我的剑下只杀该杀之人。你说话不讲究,却也不到该杀的地步。我从来不轻易拿人试剑。”
他说着,拉着叶孤城转身就走,一眨眼就飘出去几十丈。
紫膛圆脸汉子看着两个白衣翩翩携手而去的身影,再看看在那两个身影后头的宫九和阿伍——宫九依然趴在阿伍身上不肯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忽然扭曲了一下,接下来居然跺跺脚:“走!回京!无论如何,叶城主总是我们海上汉子的英雄,他和西门庄主那一战不管为的什么,我们都该赶回去看看!”
叶孤城还不知道因为九喵懒病发作的缘故,他的崇拜者对他和西门吹雪的事儿开了多么大一个脑洞。
一行人在张家口找了处“宫九”的据点,梳洗更衣之后,略作掩饰,连西门吹雪都勉为其难换下标志性的白衣藏起乌鞘剑,悄然入京。
传出叶孤城被唐天仪所伤一事的老实和尚是昨日午时入京,叶孤城一行大约在子时于茶棚遇上紫膛圆脸,沐浴更衣用了点时间,但快马之下,他们进入京城时,也不过是卯末时分,城门刚刚开启。
总有那么一些人,就算变了妆容换了衣裳,也与寻常人不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三年每每切磋论道,剑气已经可以完全收敛自如,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依然赖在阿伍身上的九喵,本该是很显眼的。
但这半月来京城本就涌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林人士,城门卫也算见惯不怪,兼之自老实和尚在“耳朵眼”那一句话叹出之后,京中为了赖账、毁约,已经发生了至少三十起命案。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同具盛名,并称当时最具剑法灵妙犀利的剑客,他们的决战,关注的江湖人何其多,愿意下大半身家赌叶孤城胜利的,自然不会只有一个紫膛圆脸。
——而在听说了叶孤城在决战前中了唐门毒砂之后,不是想着解除赌约保住身家、而是前往张家口想查探实情并且寻机为叶孤城尽一份心力的,却绝对不多。
所以一夜之间,京城似乎风云迭起。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如何关注叶孤城一行。
可现在才九月十三清晨,离九月十五的晚上还有足足三天两夜。
而猫,本来也就是一种晒太阳时可以懒得一整天都不动弹,可一旦无聊起来,却是毛线团抓得把自己也绑成毛线团、却犹不放爪的好动家伙。
宫九自然也不会白瞎了九喵这个身份。
他倒有心和阿伍玩点儿不那么无聊的游戏,奈何之前兴致太好玩得狠了,虽也没如何重伤,但身上其他各处伤势都好恢复得很,犹有身后那处尴尬地界儿,不知道是他之前锻炼不到的缘故,又或者纯粹是阿伍太勇猛,居然足足花了三天半的时间才算彻底闭合消肿。
当然那点子伤于宫九实在不算什么,所有痛痒难受都被他当成了享受,奈何阿伍虽一般不拒绝陪他玩游戏,折腾起他来仿佛也没手软,但其实心软得很,平素弄在他身上的伤都是转眼就好的小情趣,眼看他后头那处足足养了三天,心里便看重得很,说起来倒有六七天不肯再陪他混闹了。
宫九之前已经在寝宫做好了布置,就等着月节之后,引着阿伍一道温泉水滑洗凝脂,碧波荡漾浴鸳鸯,奈何阿伍忽然冒出个要试试回家的法子,他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还是到处都有现成的宫九“喵窝”给他方便,却总不如原先布置得好,又出于谨慎不好叶孤城两个分开行动,少不得只得忍着。
但宫九忍了一事,便要找另一事来做。正好这紫禁之巅原也是他经手过的,此时入城,就忽然想起来:“泥巴鸡就是今天入京的吧?不如看看去!”
九喵吃不了伍汪,怎么能不逗逗陆小鸡?
叶孤城想起传说中陆小凤用两条眉毛换了西门吹雪陪他去管金鹏王朝闲事的事儿,西门吹雪却想起李燕北正是在今日遇上伏击的——李燕北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他原先的地方,这人也还一直是他的朋友。当然西门吹雪不是个会将所有朋友庇护得丝毫危险也不让他们碰到的,但既然明知道他今日涉险,他又正好在京城,又何必让他去等那只也许会到的小鸡?
于是一行人又往城北去。
于是他们又遇上了一只正好在抖羽毛的小鸡。
——两枚铜钱就切断了二十八张弓弦,这样的炫耀方式,岂不是比雄山鸡对着雌性抖羽毛时,更加威风凛凛?
——何况这只小鸡从屋顶跃下来的时候,不只抖着尾羽,还鼓噪着翅膀,和李燕北互相恭维。
宫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但不管哪一次见着,抖羽毛的小鸡总能让他的喵爪蠢蠢欲动,就算碍着阿伍不好一巴掌拍死,但也总有种想将他拍得翅膀张开、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冲动。
宫九很少忍耐,尤其近年,他几乎所有的耐心都用在阿伍身上了。
所以现在,他一想着拍小鸡,就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过去,李燕北一句“能以两枚铜钱割断二十八张弓弦的,除了陆小凤外,世上还有谁?”还没落地,宫九已经从阿伍的袖子里摸出两枚铜钱,他没有二十八张弓弦可以证明,却直接对着陆小凤的面门扔过去!
陆小凤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现在只是一只三年前的陆小鸡,遇上的却是三年后、且被阿伍强迫养精蓄锐得火气极大的宫九。
所以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再如何独步天下,接下这两枚铜钱也颇费了些力气。
他夹住铜钱的指缝间,甚至有血丝流出。
李燕北顿时脸色大变,城北是他的地盘,但今日,先是有人背叛有人伏击,转眼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朋友出手!
李燕北号称仁义满京师,他可以放走伏击他的弓箭手,但却不能放过对他朋友出手的人!
眸光一扫,瞪视宫九,就要出手,宫九却只对着陆小凤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一只泥巴鸡!”
他还趴在阿伍肩头,眼睛微眯,像一只总也睡不够的懒猫,出口却毒得很,但仔细品味又仿佛没什么恶意,就像他那两枚铜钱,看似去势凶猛,其实陆小凤就算真接不出,也不过是给刮掉一点胡子的事儿。
陆小凤又还觉得他身边另两个清晨就戴着斗笠、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的黑衣男人都仿佛有点眼熟,虽然这两人都没佩剑,更没有乌鞘长剑,但总觉得怎么看怎么眼熟。
因此他不只自己没生气,还拉住李燕北不让他发脾气,反而笑着对宫九拱拱手:“在下是陆小凤,不是陆小鸡,更不是泥巴鸡——却不知道尊驾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