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良虽然很不想接受眼前这名色目人都头的投降,但是他别无选择。
他身边的骑兵,都是当初从红柳河滩撤回来的将士,是亲眼看着、经历了那一场“可怜无定河边骨”大战的人。当时王进强行命令他们撤退,霍良哪怕是百般不愿,也必须要接受这个任务,因为当时战死在那无边风雪中的弟兄们,需要有人来报仇。
好在王进最后还是被及时赶到的吐蕃援军救了一条性命,否则霍良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怎样愤怒,以至于甚至忍不住在刚才就直接将马槊刺入那名色目人都头的胸膛。
但是他不能做,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不能做。
大明现在需要一个蒙古人投降的楷模,更需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整个河西之战的胜利。而且神策军现在也不能引起蒙古鞑子的愤怒和抵抗意志,否则说不定援兵还没有来,神策军就已经在敦煌全军尽墨了。一支斗志越来越低的蒙古军队,才是现在神策军最需要的。
而大量的敌人举手投降,无疑是瓦解对方斗志的不错选择。
心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霍良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色目人都头,在西域呆的时间久了,借助忽明忽暗的火光,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个突厥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多少年前,突厥人在大唐军队的旗帜之前跪地投降,多少年后大明军队再一次在这黄沙大漠大开杀戒,突厥人在威风了这么久之后,再一次成为大明的臣服者。
数百年的屈辱,数百年的弱小,在这一刻已经烟消云散。
甚至霍良都快忘了,自己是守城的一方,而蒙古鞑子才是攻城者。
“带下去!”霍良挥了挥手,就算是自己再不情愿,也得保证这些色目人的安全。
十几名骑兵前去押着俘虏回城,而其余的骑兵再一次在霍良身边聚集。
火油已经全部被点燃,熊熊大火一下子将整个营寨吞噬,甚至就连周围的寨墙也都被火焰吞噬掉,就算是明军骑兵也不得不向周围退让。
“师长,咱们现在怎么办?”一名旅长策马上前,火焰之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霍良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打量前方连绵的营寨。
蒙古鞑子的步卒此时估计还在城对面,甚至还在路上,所以等到他们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在这些营寨在明军骑兵的铁蹄之下就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是在心思沉稳的人,也会心动。
更何况这些在红柳河边屈辱撤退、眼睁睁看着弟兄们去送死的骑兵。所有人的胸膛之中仿佛都有火焰在熊熊燃烧,血液滚动,似乎随时都能够炸裂。男儿的耻辱,一生有一次就够了;大明将士的耻辱,只能用敌人的鲜血和这冲天的大火来洗礼!
“杀!”只有一个字,翻滚着从霍良的口中喷薄而出。
“杀!”无数的明军骑兵拽紧马缰。
月光下,火光中,一道道身影猛地窜出,沿着高低起伏的沙丘飞驰。
一面面赤色旗帜,骄傲甚至猖狂的在风中舞动。
而就在这些骑兵的身边,被随手砍翻的蒙古黑色旗帜,就算是大风也没有办法重新将沉重的旗帜和旗杆吹卷起来,直接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在明军骑兵的看押下缓缓向敦煌方向走的阿史那土门,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自己曾经守护的旗帜,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这一刻他的心中无比清楚。
挡着面旗帜飘落的时候,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而另一个时代,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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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高悬在戈壁大漠的上空。
不断有火红色的光线在黑暗中划过,刺破繁星明月和戈壁大漠构成的寂静美好画面,直接没入另外一片高低起伏的沙丘中。片刻之后火光和烟尘腾腾升起。
“轰轰轰!”火焰冲天,轰鸣声不绝于耳。
百虎齐奔箭对着四下里散开的蒙古骑兵一阵狂轰乱炸。被明军的新式火器吓破胆的蒙古骑兵,根本没有靠近接敌的意思,纷纷向更远处撤退,或者用逃遁来形容更加贴切。
“冲上去!”一名都头提着刀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冲。
不断有石头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山坡上还有很多蒙古士卒在抵抗。因为这山坡的坡度比较大,所以明军虽然用弓弩和火铳尝试着压制,但是效果却不怎么好。
毕竟不远处就是几座唐代的烽燧,古人既然选择这个地方建立烽燧,自然也能够说明此地本来就是险要形胜之处。数百年的风霜雨雪,已经消磨掉了大多数城楼墙体的痕迹,让那两个土墩子看上去已经完全和周围的沙丘连为一体,匆匆过路的人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土墩子曾经是一个王朝极盛的象征,曾经是这条丝绸之路上商旅们守望之地。
而现在,蒙古的大军就等候在这两个烽燧之间的重重沙丘之间,只是显然他们一开始打算的出其不意并没有达成效果,天雄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准备。
从一开始的以火器开路直接驱散进攻两翼的骑兵,到现在的弓弩压制进行强攻。看上去天雄军似乎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这样的战术,而蒙古又正正好好将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事已至此,蒙古骑兵还能撤退,步卒根本跑不过外围游荡、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明军骑兵,所以这些蒙古步卒依托周围陡峭的山势和沙丘,显然是打算负隅顽抗。
能够被挑选出来围点打援的,自然都是蒙古步卒当中的精锐,对蒙古的忠诚之心自然也要远远超过敦煌城外的那些,所以明军也没有指望着他们投降。更何况这些人投降了,天雄军本来就没有捞到多少的功劳,岂不是又要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