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的声音传来，九南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九青问的是亲事的事，不由得沉默了。

九青以为九南不愿意，怕完成不了使命，便尽力游说道，“妹妹，嫁了那人绝不会后悔的，不嫁那人，你才会后悔，总之，妹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九青语气强硬起来，九南疑惑的看向他，九青从不逼迫她，这一次竟然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嫁人。

九南一向平静的心开始泛起了小小波澜，原本的不抗拒也变得抗拒起来，“大哥是嫌我在白芷山上，妨碍了大哥和嫂子相处吗？”

九青一愣，立马反驳道，“胡扯！大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大哥为何非要我嫁他呢？一百年来，上门提亲的妖精也不在少数，大哥知我不愿意，全都帮我挡了回去，为什么现在非要我嫁人呢？”

九青一滞，好一会才发出一声幽幽长叹，“因为那些人给不了你幸福，而妖王殿下，能给你幸福！独一无二的幸福！大哥，想让你幸福！你……你就答应大哥吧！”

九青的语气有些哀求，九南的心一软，大哥从未用这种哀求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心里的那点小小波澜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觉很奇怪，她竟然隐隐的开始期待这场婚事。

她一定是疯了，她怎么会期待和墨华以外的男子成亲呢？

难道，一个人寂寥冷清了一百年，就开始思变了吗？

更让她羞愧的是，她竟然没有一丝对墨华的愧疚，反而内心深处，有着隐晦的欢喜。

“妹妹，你就答应大哥吧！”

九青说着，‘扑通’一声跪下，大声求着九南，他恨死了那人，为什么非要给九南什么惊喜？直接告诉她他的身份不就行了？害得他现在两面为难，被亲亲娘子误解埋怨不说，还要全力说服九南。

如果九南最后还是不应允，他怎么向那人交代，怎么向四大长老交代啊？

都怪他太笨，被那人随口一激，就信誓旦旦的说明天一定会把妹子送上妖王宫的大殿。

“妹妹，大哥求你了！”

九青哀求着，九南心一软，不期然就冒出了一句话，“那我答应便是，大哥快起来。”

话一出口，九南就内疚自责了，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松口了？更让她觉得对不起墨华的是，她的心里竟暗暗的欢喜。

她怎么会欢喜呢？

她一定是疯了！

“大哥，我刚才……”

九南刚要改口，九青发现她的意图，忙打断她的话，“妹妹，你答应大哥了，可不能反悔！你若反悔了，就是置大哥于无信无义之地！总之，明天到了妖王大殿进行封后仪式，你见了那人，若不喜欢，你爱去哪就去哪，大哥不管你！如果到时候你见了那人，还不愿意，大哥二话不说，帮你悔婚！”

九青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说，九南心底的那小小挣扎又平息了下去，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施了法术，怎么会在短短一百年，就变了心意？

难道她真的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吗？

“妹妹，你先歇息，明日早起，妖王事事已考虑周全，嫁衣，凤冠，连同婢女都送了过来，明日婢女将你打扮好了，大哥和大嫂送你出嫁！”

九青说完，怕九南反悔，一溜烟跑了，独留下九南一人面对着夜空静默无语。

九南现在还是想不通，她怎么会心一软就答应了？她怎么会对这场婚礼有期待？

淡淡夜色下，被九南随手搁在青石上的沉香木锦盒发出白色光芒，柔和美丽的光芒从锦盒的缝隙里漏出，形成一道道温柔的光线。

聘礼？

九南一向平静的心湖荡漾起小小的波纹，犹豫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拿起锦盒，她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不贪恋宝物之人。

可是，她竟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是一颗晶莹剔透，光华万丈的白色夜明珠，幽幽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周围的空间，夜明珠里似乎有什么光泽在流淌。

这颗夜明珠，比之前墨华送她那颗镇海明珠还要漂亮，光华更莹润柔和，美丽迷人。

哪里来的这么美丽的夜明珠？

不是说镇海明珠已经是天下最美的夜明珠吗？

九南轻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夜明珠，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墨华的脸突然出现在夜明珠里，正对着九南微笑。

九南狂喜的想去抚摸墨华的脸，却看见夜明珠里什么也没有。

我又眼花了。

九南无奈的想，把夜明珠放回锦盒里，除了墨华，还有谁这么懂她的心思？

难道新的妖王殿下才是她的良人？不可能的！除了墨华，她谁也不爱！

墨华离开了，她便守着那些美好的记忆过完此生。

她只有半颗心，那么小那么窄，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的答应这门亲事？

夜深了，露水下来，九南长叹一声，看了高高的天际一眼，才进了狐狸洞歇息，临走前，没忘带走夜明珠。

她以为她会内疚自责得彻夜难眠，可是，一沾床，她便沉沉睡去，奇怪的是，一夜无梦。

往常，她总会梦见墨华，这一次，她没有梦见他，自他离开后，第一次没有梦见他。

当俏丽伶俐的婢女把九南按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时，九南仍在纠结于昨夜没有梦见墨华。

也许是他知道今天我要嫁给别人，才不入梦吧？

他一定是生气了。

很快，九南又笑自己多想了，墨华早已忘记了她，又岂会因为她嫁不嫁人而生气？

她开始挣扎，开始矛盾，内心里对这场婚礼越来越强烈的渴望让她越来越自责。

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舍弃墨华嫁给他人？

她怎么可以期待和墨华以外的人的婚礼？

她怎么可以背叛他们之间的情意？

在九南纠结的时候，婢女已帮她打扮妥当，九南像个木偶一样，任由着婢女为她换上大红的嫁衣，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裙裳上绣着精致华美的花纹，花蕊中央还嵌着各色宝石，让整件嫁衣华贵非常，光芒四射。

“九南，你真美！”

看着艳若桃李，倾国绝色的九南，水珊珊由衷赞叹，心里不由得猜测，到底是怎样的男子修了多少世的福，才能拥有如此纯善美好，天资国色的女子？

“这嫁衣真美！比当初我嫁给你大哥时的嫁衣不知道美多少倍！这绣工如此精致华丽，这料子华贵轻柔，妖界根本没有，又不是幻化出来的，恐怕是从人界的皇宫里拿来的吧？还有这凤冠上的珍珠每一颗都那么晶莹剔透莹润透亮，恐怕是从东海拿来的，我那大哥最是吝啬，要从他手里取得珍珠，貌似不太可能，这新的妖王为了你也算费尽了心思。”

水珊珊叹道，九南沉默不语，九青走过来，拿起头纱盖在九南头上，九南觉得眼前红艳艳的一片，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天色刚晓，九青和水珊珊一左一右扶了九南，踏上腾云，往妖王宫飞去，身后，还跟着大队送嫁的人马，场面非常宏大。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色烟花礼炮映红了整个天空。

九南心里有些恍惚，她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别的男人了？

她怎么可以背叛她和墨华间的山盟海誓？

最让她难过的是，她明明可以拒绝，明明可以逃离，可是她竟然开不了口说不了拒绝，甚至，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离。

一低头，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落在春风里，无声无息。

很快，送嫁队伍抵达妖王宫，看着烟雾缭绕中尊贵华美的妖王宫，九南有些恍惚。

一百年了，她一百年没再来过这个地方，她害怕一走进这里，就会想起她和墨华的那些美好光阴，她害怕自己会难过会伤心会哭泣。

这一次，她终于重新来到这里，今日的妖王宫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比往日多了不少的喜气。

她以为她会泪如潮涌，却只是略有些哽咽而已，眼泪湿了眼眶，落不下来。

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难道，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还是她的内心深处早已接受现实？

仙妖殊途，从此陌路，难道她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九南的心更加恍惚。

走在她右边的水珊珊适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把她拉回现实。

妖王宫门口站着许多等待王后的妖精，见到送嫁队伍出现，纷纷奔了过来，大声欢呼起来。

走上铺着大红地毯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九南的眼前有些模糊，耳边排山倒海的呼声如潮般涌来，撞击着她的耳膜。

步步生莲，姿态翩跹。

红色头纱是最轻薄的丝绸，穿过头纱，九南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站满了贺喜的妖精们，他们那么兴高采烈，仿佛大婚的是他们。

他们举着手大声欢呼，九南依稀可以听见是什么‘妖王殿下万岁，王后万岁。’之类的。

九南忽然想起墨华的承诺，他曾对她说过会给她一个举世无双的婚礼，让她做他唯一的王后，他要让她接受万妖的叩拜和恭贺，他要让她成为妖界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

他口里的场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时间呈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得生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眼泪凝在睫毛上，湿了眼眶，眼前开始变得迷蒙一片，那些欢呼渐渐恍惚起来。

其实，做不做王后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举世无双的婚礼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最尊贵的女人就更没有关系。

那些身份、地位和虚荣，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相看变老，不言离弃，只是，你我情深，奈何缘浅。

那些情意，终究敌不过命运苍天。

她忽然生了一个念头，若再与他相见，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而她又该是怎样的反应？

有反应的只会是她一人，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没有她的影子。

也许，她会看着他哭看着他笑，而他，只是清清冷冷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子，他的优雅高贵，冷漠随意，让他不会对这个女子奇怪的表现表示出厌恶之色，但他会优雅的转身离开，给她一个华丽而冷漠的背影，留下她一人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哭又笑。

“妹子。”

水珊珊的声音拉回了九南飘远的思绪，九南还没来得及拭去眼泪，就被水珊珊和九青推着往前走。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旖旎多姿，春风吹来，空中飘落娇美的桃花花瓣，落满九南的全身，亦落在长长的裙摆上，霎时，长长的裙摆就仿佛开满了桃花般娇艳动人起来。

不知走过了多少台阶，九南渐渐觉得酸乏起来，可是，那半颗心突然莫名的兴奋起来，在她的胸腔中狂跳不已。

水珊珊扶着她的手的手忽然紧了起来，抓得她疼痛不已，九南莫名其妙的看向她，只见她眼直直的望着前方，激动得语不成句。

“他……他……竟然是他！九南，竟然是他啊！”

他？他是谁？

九南的心狂跳起来，若不是九青扶着她，她几乎站不稳。

大概是在九青的目光示意下，水珊珊很快恢复冷静，扶着九南一步步走在最后的台阶上。

越往前，九南的心跳得越厉害，她抬起头，透过轻薄的面试，依稀看见红地毯的尽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站在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

九南的心一窒，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感觉到他面带微笑，眼神温柔。

好熟悉……熟悉得像是早已刻在骨血里…

一步步走近，她的心狂跳不已，每走近一步，心跳就会剧烈几分，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旁，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画面接二连三的涌现在眼前。

他向她伸出手，那双手修长优雅，白皙如玉，她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那双手如记忆里的那般温柔温暖，他牵着她，温柔含笑。

春风吹来，头纱掉落，他的容颜在她眼前尽现，俊美流丽，矜贵优雅，而她在他眼中，美丽无双，倾城绝色。

一百年的分离，她一如记忆里的美好，而他，比她记忆里的他又俊美矜贵几分。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他眼里的深情毫不掩饰，看得她羞涩得想低下头去，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忽然想起一千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第一眼，情根深种，只知情意绵绵，却不知情深至此。

两世相恋，数度生离死别，她原以为你我情深，奈何缘浅。

却原来情深，缘亦深。

他执了她的手，道，九南，做我的王后，可好？

她低了头，羞涩而笑，好。

春风吹来，青丝相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原来，她与他，真的可以相守变老。

低眉间，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