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瞠目结舌道:“那他们怎么活?”
王贵道:“怎么活?就是做工匠了。几乎所有的贱户,都是以做工匠为生。木工、瓦匠、泥水匠、花匠甚至还有专门饲养禽兽的牧匠。各式各类,都有。”
贾环皱眉道:“有那么多活给他们干吗?”
虽然贾环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民生,但他知道,在贾府里,都是自家的仆人来做这些,并未请这些匠人。
原本说的有些幸灾乐祸的王贵,听闻贾环的话后,终于沉默了下来,直到片刻后,他才缓缓的开口,道:“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活给他们干?需要这些活计的人家,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可富贵人家,又怎么会让这些贱民登门?除了富贵人家,普通百姓通常又没什么要他们做的。所以,北城贱民的生活……生不如死。”
贾环心里一阵震撼,他面色肃然道:“我还有个疑惑,这群人里,怎么没有什么老人?”
在门口呆呆的拥堵站立的一群人中,年纪最大的,可能也不过四十多岁,经管他的头发有些花白,但看身子骨还算健朗。
这个问题一出,不止王贵,就连帖木儿,面色都戚戚然,王贵的嗓音有些沙哑道:“哪里能有什么老人?饭都吃不上了,哪有钱吃药,只能硬扛着。年轻人倒是扛的住,可老年人……哪怕是一场伤风,也能要人命啊。”
贾环面色一变,眼神都有些不稳了,他再一次扫向人群,看到里面有不少孩子,不过他的话还没出口。
王贵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长叹息一声,道:“孩子的身体虽然弱,可毕竟还没有经历太多磨难,没有暗伤。当然,就算这样,北城长不大的孩子,卷个破席子扔到北山后头乱葬岗上的,一年也不知有多少……说来也是造孽,祖辈的错,杀了也就杀了,这样做……唉!老汉我也不知该说啥,要说不对吧,可他们祖辈当年确实做的差了……”
贾环缓缓摇摇头,朗声道:“他们祖辈做的差了,当年就算将他们斩尽杀绝,再怎么折磨都不为过。哪怕不给他们留后,将这些人一个个都呛死在粪坑里都是应该的。因为他们的灵魂配不上他们的血脉,他们活着,只会让他们的血脉羞耻。”
贾环的声音很大,大到那些站在庄子门口的男女壮幼都听的到。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听了几辈子了,从出生起就听,直到死,都在听。
连庙子里的菩萨都是这些话……
他们的祖辈是汉奸,所以他们是贼人之后,受这些苦是天意,是应该的,是上天给他们的责罚。
只要这辈子用心吃苦,用心悔过,那么下辈子投胎,就不会再投到北城,不会再成为贱民了。
所以,对于贾环的这些老调重弹,他们已经麻木了,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可是,投胎是不能选择的,他们的后人是无辜的。就算不能说无辜,真要惩罚,那就让他们去做事,去采矿,去铺路,用劳动去为他们的先祖赎罪,直到有一天,他们能换取国人的原谅。但,在此之前,最起码要让他们像人一样的活下去。”
贾环稚嫩的声音激昂的喊道:“让他们像现在这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无可生,死又死不起,这算什么?让他们活在人间炼狱吗?别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既然这些人到了我们庄子,王贵!!”
贾环的话让众人震惊,直到他忽然一声爆喝,王贵骤闻,冷不丁打个寒颤,而后反射性的立了个军礼,大声道:“在!”
没人笑,气氛已经变得很肃穆了,贾环沉声道:“记住,在我的庄子里,只要他们用心做事,那么他们就不再是贱民,他们是人,你们要给他们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尊重。王贵,你是我的庄子的外管家,所以我要你记住:只要他们用心做事,那你就要负责让他们吃的饱饭,穿的暖衣。让他们生病了有郎中看,有药吃。让他们的老人老有所依,让他们的孩子,不再裹着一席破席丢在乱葬岗上喂狼,而是健健康康的长大成年。王管家,你记住了吗?”
王贵眨了眨眼,震惊的无以复加,不过还好,他知道这个场合该怎么回话:“回三爷的话,我记住了!”
贾环看了眼对面那数十双饱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睛,依旧麻木的、震惊的、感动的、质疑的、流泪的……
他长呼了口气,从袖兜里拿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当着众人的面,交给王贵,吩咐道:“我想庄子上的粮食肯定不够这么多人吃,你现在就带人,去多采买一些粮食回来。不用精粮,粗粮就好,吃的饱就成。另外,再去布庄买几匹布回来,也不用好看的,能穿就行。咱们先让这些人吃的饱,穿的暖。”
王贵正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张出自大龙钱庄的五十两银票,还没动静。
可庄子门口却发生了一阵不小的动静,那六十八口匠人,在那个瘦高个儿中年人的带领下,一步步向贾环走来。
帖木儿见状,双目怒睁,站出一步,怒喝道:“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吗?!”
那群人如同僵尸般丝毫没有反应,直到距离贾环五步外,庄子上的人已经从后方拿出锄头叉子时,他们才顿住了脚。
而后,忽地齐齐跪倒,一个头狠狠的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一道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悲鸣声,从为首的中年汉子身上发出。
如咽如泣,放佛在倾诉着,这百年来,他们祖祖辈辈遭受的无尽屈辱和磨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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