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意说你别想瞒他,难倒就能瞒我了?该高兴的偏偏高兴不起来,还看着那么落寞,你刚才看月亮时的背影跟当年在凤歌山上告别时的一模一样”
叶易安无语,无语即是默认,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想法,但经林子月说破后,自己也明了了今天急着来到人间界的原因。是啊,此时的他虽然真已是不惧生死,但去天宫之前不来看看还是不甘心。
虽然他的身体已经玉化,但人终究并非太上,孰能忘情?
“你找到天宫路径了,你要去天宫?”这突然插话的是言如意。
“言如意,说好的这是属于我的时间,什么?去天宫?”
又乱了,叶易安无奈的点点头,“嗯,三天后”
“我要去”这是言如意
“她去我更要去”紧随其后的是林子月
“此行会非常危险”叶易安将揣测中的天宫和还虚的担忧说了一遍,“若天宫真是传说中神仙毕集的样子,那此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坚定到死犹未悔的眼神给挡回来了,心中又酸又热
的叶易安猛一挥手,“都去都去,人生不过逆旅过客,有你二人相伴,纵然死在天宫又有何憾?”
第二天是忙碌的一天,叶易安要为即将到来的不可测之远行安排好天机盟。这一次他异常坚决的卸任了盟主之位,将天机盟交给了陈方卓。陈方卓起于天机谷,将天机的传承看的重于一切,也付出实多,由他接任天机盟诚可谓是实至名归。
除此之外叶易安一并交出的还有失落之城,就如同云翳洲之于道门,落霞洲之于魔门,没有失落之城的天机盟是不完整的,也会从跟上缺乏与道魔两门相抗的底气。
陈方卓坚拒,天机盟众们挽留,但在叶易安的决绝下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盟主易人的事实。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叶易安身陷失落之城时掌管天机盟的就是陈方卓,而且以往多次的经验让天机盟众们确信,老盟主纵然不是盟主了,但天机盟真到了生死关头时他一定还是会出现。
忙完了天机盟,叶易安随即问起了虚相、玄叶。据言如意所说,去年从云翳洲回来之后,虚相就回了紫极宫,这一年多来,紫极宫辅佐的皇帝李亨形势大好,在与大燕国的战争中扭转了前期节节败退的局面站稳了脚跟,并广泛联络回鹘、吐蕃,远交近攻,日子是越来越好过,想必虚相的心情也会好上不少吧。
对了,这期间大燕国内再次发生了内斗,当年联合叶易安、言如意对老爹下手的安庆绪被史思明给弄死了,史思明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新的大燕皇帝。
“安禄山之后是安庆绪,安庆绪之后是史思明,我看史思明那个儿子史朝义也不是省油灯,或者会再起变乱也未可知。大燕啊大燕,前途堪忧”言如意的声音里无所谓好恶,只是有着淡淡的惆怅。
说完虚相与所谓的大燕,自然也会说到玄叶,从云翳洲回来后他就不知所踪了,与他一起不知所踪的还有那些在永王李璘叛乱后为数不多的狂信者。
因为玄叶是叶易安特别交代的人,所以过往一年多言如意曾花了很大的人力试图找到他们,结果却一无所获。
闻言,叶易安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惆怅的是信念哪信念!欣慰的则是言如意花费这么大功夫都找不到他们,那以道门如今的衰微想必就更找不到了吧。
“对了,派去的人虽然没找到玄叶,却找到了李明哲”
“噢”叶易安精神一震,“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精神矍铄的很哪”言如意嫣然一笑,“他上次与我们告别说要叶落归根都已经多久了?但直到现在都还没到家,当时找着他时他还在京畿附近悠游。当时他要走的时候急得不得了,但现在在路上却是一点看不到他又着急的心思。”
“他在京畿干什么?”
“看样子是要去探寻终南山”
终南山距离长安南门仅有十五里,与乐游原一道,历来都是长安城中上至王公显贵,下至庶民百姓踏青的最佳去处。这座亘古长存的名山可谓是承载着长安的盛世繁华、士子风流,当然也承载着李明哲人生最美好的黄金岁月。
当年李明哲从国子监五经博士任上乞骸骨之后就是隐居于终南山中,也就是在哪里开启了他钻研龟甲兽骨文之路,哪里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李师就是在告别,在与自己的人生告别。千万别打扰他。哎呀,京畿……”
言如意知道叶易安在想什么,要说什么“放心吧,我早已安排了人远远护在他身后,必能护得他周全又不使其发现。另外还想了法子在他的食水中投过三枚丹药,固本培元,强健经络,保证他老人家平平安安再活个三十年没问题”
叶易安欣慰的笑了笑,“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既然给了丹药,但钱上也就不能亏了他老人家和家人”
言如意眼角一挑,神情间的意思分明是这还需要你来说?叶易安看到她这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李明哲白发萧萧,专注严谨的样子,惟愿这位至诚学者能尽品世事沧桑,安度晚年。
第三天,叶易安辞别依依不舍的天机盟众后与言如意并肩离开。不过叶易安并没有急着回云翳洲,而是与言如意、林子月无比用心的故地重游了一回。
重游的第一站就是凤歌山。小小的凤歌山上早已人去楼空,不知何时,林子星带着那几个孩子悄悄的走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跟叶易安辞行,但叶易安却一点都不怪他,真的不怪。
林子星是叶易安在这个世界上所遇到的最纯粹的好人,或许也是最不愿做修行者的修行者。离开凤歌山这个纷争之地,他必定会让那些孩子生活的更好。而且正如林子月释然豁达所说的那样,师兄走了好啊,虽然他离开了凤歌山,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凤歌山方得以绵绵不绝的传承下去。
一入凤歌山便再也没见到言如意的出现,叶易安与林子月慢慢的走遍了凤歌山上几乎是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藏着阴阳炉的石室和那片两人初遇的树林中停留的时间尤其久。
凤歌山顶的树林中,叶易安随手摘下一枚树叶放于唇边,而后一如多年前的那个月夜悠悠吹响,吹的依旧是襄州俚曲《襄阳乐》山林依旧,吹曲人与听曲人皆依旧,只是那时的少年心事,那时的纯真懵懂终究是一去不复还了。唯一可堪安慰的就是历经劫波,当年的那个人依旧还在身边。
历经劫波人犹在,真好,真好!
凤歌山后是襄州城,昔日那个繁华的南船北马汇聚之城早已在安史之乱的战火中化为一片断壁残垣。半毁的府衙里盘踞着面目可憎的安史叛军,城外言如意当年开善堂的庄子烧成了一片白地,望江楼也没了,这就更不必提楼中当年让他为之沉迷的襄阳醉了。
城外带游人泛舟汉江的打花橹四散飘零,当年那个在船上唱《汉江临泛》、《襄城乐》的歌女更不知沦落到了何方,这让叶易安愈发的怅然若失,只能在寒城凄水间默默诵念着“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的王摩诘名句以为祭奠。
这两处之后叶易安最终到了襄州城外的雾隐小谷,这就是他曾经的家啊,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堪称最温暖的数年时光,漫步其间,叶易安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是在做无言的告别。
这一夜叶易安是在雾隐小谷中度过的,素来并不多言的他在这一夜却说个不停,说他与师父叶天问的相遇,说师徒两人在谷中的生活图景,说谷中的桃花,说谷中的野兔,也不知说了多久,当他悄悄拭去眼角那一滴冷泪时,天际第一缕朝阳钻过破窗上的一处孔洞,好巧不巧的正照在叶易安的额间眉心处。
这阳光,这位置像极了最初的襄州黑狱,叶易安一如十八岁那年一样,缓缓调整身体,让这一缕光在脸上游走,走遍每一寸肌肤,感受着这一线阳光里蕴含的所有温暖与光明。
当旭日之光滑过眼眶时,叶易安慢慢睁开了为更好感受阳光而微微闭着的双眼。
从襄州黑狱中的十八岁到现在,沧海桑田,物换人非,但终有不变如这一双眼。一双洗尽了感伤落寞,明亮灵动的眼。
眉是剑眉,目是星目,一如当初少年。
即便在最深的暗夜里也要执着的寻找光明,初心不改,一如当初少年。
“走!”
云翳洲上,晴空万里,叶易安、宁无名、还虚再度聚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