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闻言,疑惑声道:“我试过叶易安寻觅的藏身之处,根本进不去啊。法华莲怕是找不到叶易安”
“不用他去找,叶易安自会找他的”,落霞洲山长淡淡一笑,“不亲自问问虚月的结局,叶易安怎么会甘心?让法华莲告诉他,虚月已经死了,是为了提醒他而死的”
“遵法旨。那……叶易安来了落霞洲之后该如何安排?山长是否要见他?”
“不见,你们也都不要见。还是由法华莲负责,带他去一趟怀圣堂也就够了”
灰袍人惊讶的看着山长,似乎不敢相信,“怀圣堂?”
“去安排吧”,落霞洲山长已无意再多说,摆摆手后转身消失不见。
灰袍人又愣了好一会儿后也匆匆而去。
失落之城,言如意在土台外心神不宁的走来走去。叶易安带着他侥幸脱身后就径直进了土台。她可以跟进去,但她没有。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了”,心里记挂着这个,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虚月那一剑的寒芒。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话语,那一剑就那么硬生生的突兀而起,剑毫与剑芒之烈,以及随之飙射出的泼墨似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言如意根本不用刻意回想,脑子里画面已清晰的让人心悸。
“这个女人真狠哪,前面是对叶易安狠,这回对自己出手也他娘的一样狠”,言如意在思忖中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继而心中油然生出一腔恨意与无奈。
是的,她真恨!此前虚月刺了叶易安一匕首,又在生死关头强行要求叶易安放了玄玉后,眼瞅着两人已是必然恩断义绝的结局,眼瞅着叶易安对自己越来越亲密,却没想到今天那个狠心的女人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儿。
那一剑抹在她自己身上,却是刺在叶易安心头,扎在自己心里。有此一剑,不仅以前她做的那些事情都被抹平,更是让叶易安再也没有办法忘掉她。
这贱女人,差点把叶易安害死,而今不仅一剑抹平,还用这一剑为自己在叶易安心里树碑立传了,真是贱人!
言如意在心底愤恨骂着的同时却也深深的无奈,虚月那一剑把自己给腰斩了,腰斩之人必死无疑,纵然再是愤恨,跟一个死人还怎么争?
心神剧烈激荡到最后,言如意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刚才换俘时不仅玄玉、法华莲在,还有最后那个神通简直深不可测的白发人也在,有他们在场,或许虚月能被救活?
言如意心中这念头一起顿时就如野火勃勃,此刻她是发自深心的期盼虚月被救活。唯有活人才能成为对手,她活着自己才能将她从叶易安心底彻底赶出去。收住乱糟糟踱来踱去的脚步,开口喊叶易安出来。
叶易安从土台里出来时面无表情,至少言如意看不出什么,“走,去老君山”
法华莲如今就住在老君山。此次换俘是法华莲一手安排,却闹出这么个结局,此时去找法华莲,其间的危险可想而知。但叶易安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对。
两人之间也没说话,沉默着传送出失落之城。但现身的地方却离老君山还有很远。言如意诧异的看着叶易安。
“我去,你就在这儿等着”,叶易安交代完还没开始走,已被言如意挡住去路。
两人的距离极近,言如意完全就是紧逼住叶易安,原本江南春水般的脸此刻看来却异常凶狠,“你再说一遍”
叶易安侧身绕过不与她对视,“走吧,一起去”
这是一次艰难的会面,至少对法华莲来说是如此。叶易安身上的杀机之浓几乎已成实质,让人稍稍靠近他都觉如坐针毡。
好在有如意女在侧,也好在有张果可以背锅,他那云翳洲山长的身份也足以背得起这口大锅。会面的结尾,法华莲提出愿接引叶易安往落霞洲一行。
“不!”
“好!”
言如意与叶易安几乎同时发声,说出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但仅仅片刻之后,言如意从叶易安身上收回眼神看着法华莲,“我也去”
法华莲苦笑摇头,“山长只允准接引叶易安一人,就这还需要遮掩着行事,你如何能去?如意女你尽管放心,他此去是个大机缘,绝不会有危险的。再则你们也不能都去,云翳洲准备对散修动手了,时间紧急,总得有个人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
言如意沉默良久后像是对叶易安又像是对法华莲说道:“要去就去,我也不阻了。不过叶易安你总该知道,你若死了,我必不独活”
叶易安无言以对,法华莲的叹气声就愈发清晰,一声连着一声。
约定一日后会面,叶易安离开老君山就去寻陈方卓,而后又将五彩鸟手杖及运用法门交予言如意。虽然叶易安不想让天机盟散修困守失落之城,但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既是因为要去落霞洲,也是因为以叶易安如今的心情根本无心料理天机盟之事,最终这些就都交给了言如意。
草草安排完毕,言如意给叶易安送行时再次逼在他面前,“你此去之后无论做什么总该想想我,你若死了我绝不会给你报仇,天上地下九幽黄泉,你走到哪儿我都会紧跟着。还有,虚月那一剑算不了什么,若是我手法会更漂亮”
言如意说完后不再停留转身就回去了,只留下叶易安沉默伫立,良久良久!
洛阳城外老君山顶的老君观中,相对默坐良久的法华莲看看窗外一团漆黑的天际,起身探查一番无人窥看后向叶易安道:“是时候了,走吧”
两人前后走出屋子,法华莲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天空,今夜正是月末,又逢天气晦暗,头上天宇当真是漆黑如墨。“落霞洲与人间世本有信道相连,但那信道开启不易,使用的次数也有限的很,加之一旦动用它动静儿实在太大,此次就只有委屈你了”
法华莲牙疼似的撮了撮嘴,伸手取出一件大氅也似的物事递过来,“罡风寒烈,没有它去不了,穿上吧”
叶易安知道他说的信道是什么,当日定坤山上他曾亲眼见过那天门开启,七彩流虹的场景,动静确实是大。跟那阵势比起来,两人今晚的举动倒真是偷偷摸摸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对于他的沉默法华莲也不以为意,穿上一件同样的大氅后当先御空而起,飘飘然凌空蹈虚直上九天。
叶易安紧随其后,随即就发现了大氅的第一个好处,这物能够遮蔽丹力毫光,纵然近在咫尺也不见一丝外泄。
夜空中两人就如飞鸟不断向更高的虚空处进发,越往上走黑暗来的越深越浓,大约过了两柱香时间,身周的黑暗已近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尤其是头顶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半盏茶后,眼前突然一亮,皓月星辉扑面而来。再看脚下却是不知深广到几千几万里的厚厚层云。
随着清丽的皓月星辉一起扑面而来的夜风既烈且寒,叶易安自林子月自戕以来一直沉闷的大脑为之一清,眼前星空浩瀚无垠,星空上的天宇深邃永恒的亘古长存,又亘古不变。
一直积压的因为太浓郁而近乎麻木的情绪瞬间爆发,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着却没有一滴眼泪。
师父死了,林子月也死了,若非言如意的面容总是执着的出现,叶易安几乎以为自己也死了,现下极力高飞的不过是个皮囊空壳。
仰望无垠天宇,叶易安感受到的不是自身的渺小,而是浸入灵魂的孤独。正如许多年前雾隐小谷中师父叶天问对他说的那句话:
人,注定是孤独的!
无边的辽阔与寂静中,叶易安一边随着法华莲高飞,一边不加控制的任情感肆意奔腾宣泄,这样的环境很好,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软弱。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软弱的如此悲情了。
自此之后,关于师父还活着,关于林子月早日醒来的幻想都已彻底破碎,他会把关于他们的一切沉锁进心湖最深处,既然对他而言世界上最美好的都已死去,那他除了以血还血的复仇,还有什么可还报的呢?
不知又高飞了多久,呼啸的罡风将叶易安从软弱的悲情中唤醒。天宇罡风实在是太猛烈了,即便金丹境界下的护体丹毫也难以承受,被压缩到了极致,要不是有法华莲给的那件大氅,只怕护体丹毫早已消散。
而没有丹毫护体,肉身在这样的天宇罡风下只怕连数十息都坚持不了。落霞洲藏的可真深哪!
有大氅与护体丹毫在,天宇罡风还可勉力挡住,但罡风带来的极度寒意却慢慢浸透进来,这是若不亲身经历就连想都不敢想,也不可能想到的冰寒,就在坚毅如叶易安都感觉承受不住时,路线前方那颗亮星越来越近,耳边也终于传来法华莲如释重负的声音,“到了”
法华莲虚空中停住身形,双手拂动间亮星前方澄澈天宇中忽有白云浮现,转瞬之间便结成了一扇小小的云门,法华莲当先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