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亚从旅店里出来,又数了数手头的钱……不,银子。
只有一两半了。
这点银子,省吃俭用一个月很勉强,但她再没更多的钱了,离开那边的时候,她把所有能够兑换成钱的物品都带上了,可是那些现代社会的铂金项链什么的,古人却不觉得有多值钱。
得找份工作才行,茱莉亚想,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在这个三百年前的大清王朝里,活下去。
但在那之前,她还有点事情要去做。
想到这儿,她将随身的包袱拿好,又向路人打听了八阿哥府,这才一路蹒跚而去。
身上钱太少,必须省吃俭用。除了步行,再没法使用别的交通工具,再加上她最近身体感觉沉重,行动起来会有些吃力,所以竟走了大半日,才找到了八阿哥的府邸。
但是走到那阔气的府邸门口,茱莉亚又止步不前了。
她抬头看了看大门,心里不由想,这样子,怎么才能找到八阿哥,把消息传递给他呢?
她在门口犹豫,来来回回的走,门口的几个闲散仆人自然留意到了她,有一个老成的就上前问:“姑娘,你要找人么?”
茱莉亚点点头,她犹豫道:“这位大爷,我……我想问问,八阿哥在府里么?”
那仆役吃了一惊:“你想见我们贝勒爷?”
那神情立即不同,就有点怀疑警惕的样子了,茱莉亚一见他脸上变色,心知不妙,不敢再问,只勉强摆手道:“不不,我……我就随口问问……”
她不敢再多说,只好转身走开。
但走出几步去,茱莉亚又为难,她回过头来。看着那巍峨的房子,心想,我这岂不成了刘姥姥了?
人家刘姥姥想见个太太陪房都那么难,自己竟然想要面见贝勒爷。这不是做梦么!
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
茱莉亚想,虽然也不是不行,但……
或许自己私心里,还是很想见见他们几个,茱莉亚想着。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她特意挑了八阿哥的家,而没有去更近的雍王府,其实也是在刻意回避吧?
就算不告诉他们那些消息,对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影响。
她背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转念一想,再等一天,如果在这儿等不到八阿哥,那就算了。
从此之后。各自天涯,彼此都死了心,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这么想着,茱莉亚干脆在八阿哥家附近,找了棵树坐了下来。她看看日头,已经午后了,今天她等到天黑关门。明天她再来等,等到明日午后,见不到八阿哥,那她就走。
那晚。整整等到漫天繁星。
期间,有两三顶轿子进府去,但茱莉亚不能判断那些轿子里坐的是谁,她对清朝太不熟悉了。只能在车轿过来的时候,凑近了去看看,也不能凑得太近,免得引起人的怀疑。那都是蓝色的布轿,有时候轿子跟前还有仆妇跟从,看样子应该是女眷。她也不知道八阿哥有无可能自己骑马,如果是那样,倒是有希望拦住他……
月上中天,大门紧闭,茱莉亚知道没希望了,只得起身离开。
次日一大早,她又回到原地,继续等待。
太阳一点点往上挪,没有轿子出来,只有几个奴仆打扮的人进进出出,还有貌似官员,因为轿帘微微掀开,茱莉亚看见了官服。
今天的希望又不大,茱莉亚暗想,她不知为何有些伤感,原来她和那群人竟然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原来“等级”这个词真的不是个概念,这是犹如银河般不可跨越的天堑。
到了中午,门口的人稀少了,茱莉亚有点坐不住了,她索性走近了一些,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好在,昨天那个询问她的人不在那儿。她也没瞧见什么,贝勒府是何等地方?茱莉亚就算把脖子伸断了,也只能看见前院的一点范围。
就在这时,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略年老的男人,瞧那打扮气度,似乎是有点身份的奴仆,另一个则是年轻的姑娘,看那打扮,像是个体面的丫头。
只听那老者对那年轻女子说:“前头来的那个太懒,又爱赌,上次差点让福晋给撞见。”
“我就说她不行,”那女子也附和道,“上一趟厨房,一个猪头都没了!襟上都是猪油!光知道偷吃!”
老者摇头喟叹:“人品太差,不能叫进来做活的,不然福晋要发火。你赶紧再去找一个,刘嫂子这儿还等着帮手呢。”
茱莉亚一听,心里一动,她慌忙两步上前:“两位,您这儿需要干杂活的?”
那说话的俩人停下来,一同看她。
“你是什么人?”老者疑惑地问。
茱莉亚忙赔笑道:“哦,我……我就是想找份活干!大爷,我刚才听见您和这位姑娘说,贵府缺干活的人手?”
老者点点头:“你从哪儿来?叫什么?”
“我姓韦,我从……从南边儿来的,家里出了变故,是到京城投奔亲戚的。”茱莉亚说到这儿,情不自禁有点哽咽,“可是亲戚早不在京城了,我也没找到人,手上银子也花光了。我刚才听你们说急需人手,所以我想……”
老者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又问身边的那个丫头:“你看呢?”
那女子也瞧了瞧茱莉亚:“你会做什么?”
“我什么都会!”茱莉亚赶紧道,“细活儿可能做不好,但洒扫浣洗我都可以做的!我不怕累!”
那年轻女子仿佛有点动摇,她又问:“你就一个人么?”
茱莉亚忍住泪,才低声道:“我就一个人。丈夫……不在了,家也回不去了,我也没法离开京城,就想留在这儿弄口饭吃。”
那女子伸手握住茱莉亚的手腕:“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不行。你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吧?瞧这细皮嫩肉的,你这样子,怎么做事情?”
“我真的可以!”茱莉亚急道,“别看我的手上没茧。我能干活的!你们留下我试用一天,试着不好,打发我走就是!连钱都不用给我!”
她这么一说,那俩都心动了。
最后老者道:“好吧。这是你说的,我们这里是贝勒府,规矩大得很,做不好你就给我们走,这儿是不能留你的。”
“您放心吧。我一定能干好!”
于是这么着,茱莉亚就跟着他们进了八阿哥的贝勒府。
这地方确实很大,而且她也没能从前厅正门走,而是从旁边的角门进入,并且直接就被带去了后面奴仆呆着的地方。
带茱莉亚进来的老者是府里的管家老苏,那年轻女子则是八福晋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蔻朱。
蔻朱把茱莉亚领到后面,又问她,有没有吃东西,肚子饿不饿。
茱莉亚忙道:“不用吃东西。我这就可以干活。”
蔻朱就笑起来:“哪能一进来就干活呢?这儿可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地方。我看你在门口一上午了,应该还饿着呢。我叫丫头给你弄点儿吃的。”
她又说,这是府里的规矩,八阿哥对下人一向很好,像茱莉亚这种情况,都会先给一餐饱饭,再去干活。
茱莉亚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眼眶湿了,她哑声道:“你们贝勒爷,还真是个好人呢。”
“那当然啊!”蔻朱笑道。“不然怎么都管我们贝勒爷叫八贤王呢。”
食物很快送来,是两个热馒头还有咸菜。
吃了饭,蔻朱就让那个送馒头来的丫头,领着茱莉亚去干活的地方。她的活主要是洗衣服。
茱莉亚洗了一下午衣服!
因为第一天来,表现必须得好,她不敢惜力,所以到了日暮黄昏,茱莉亚甚至能感觉到腹部隐约的疼痛。
好在蔻朱觉得她确实很勤奋,对她也很关照。早早就给她收拾了一个干净的住处。同时又告诉她,一个月的月钱是五百个铜板。但是吃住都免费。
这样也好,茱莉亚晚上躺在床上,心中暗想,先攒一两个月的钱,再在这个阶段把消息传递给八阿哥他们,然后她就走人——她当然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次日起来,依然是洗衣,衣服洗完了就拿桶浇水擦地,茱莉亚干得十分勤劳,只有在腹部微痛的时候,会停下来,歇一歇。
“是不是身上不大舒服?”蔻朱有点担心地看着她,茱莉亚此刻的脸呈蜡黄色。
茱莉亚赶紧微笑摇摇头:“没什么,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做多了就好了。”
蔻朱点点头:“起初看你的手,以为你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什么都做不了呢。现在看来,竟不是的。”
茱莉亚低头看着盆里的衣服,半晌,她才哑声道:“我没有别的指望了,只求……能活下去。”
就这样,她在贝勒府里洗了三天衣裳。
茱莉亚知道,八阿哥就在家里,她从身边丫头的嘴里听说了,这两天八阿哥都没去上朝。
然而,俩人共处于同一座府邸,竟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这可真是叫人欷歔。
到了第四天晌午,蔻朱指派了她一桩事情,让她跟着自己,把洗干净的两篮衣物送到八福晋的房里,交给她的贴身丫头。
“到了跟前,我送进去,你站那儿等着就行了。”
茱莉亚点头,接过一篮干净衣物,跟着蔻朱一路往里走。
起先她一直呆在奴仆们居住的东北角,还从来没往别的地方走过,这一路只觉得新鲜。本来,这座宅子的大致样貌和现代游客们逛的名人故居差不多,但眼下她走在这里面,又觉得不同。名人故居那是空的,是摆着样子给人看的,那样的房屋,处于某种“丧魂落魄”的状态。但眼前的贝勒府是有人住的,有人居住打理的房屋,具备独特的活生生的气息,无论是轩峻壮丽的廊檐还是庭院玉立的绿树,都是生机勃勃的。
走了一刻,到了八福晋居住的屋子。蔻朱叫她等在檐下,她自己将衣服送进屋内。
茱莉亚站在那儿,乡巴佬一样左看右看,忽然听见丫头说:“福晋回来了。”
她唬了一跳。退也不知该往哪儿退,要躲却已经晚了。只见有几个奴仆跟着一个宫装丽人从远处走过来。
那丽人走到门口,看了茱莉亚一眼:“这是哪儿来的?”
茱莉亚只能低头垂手侍立一旁。
蔻朱赶紧从屋里出来:“回福晋的话,她是前两天刚刚进府,专门洗衣服的。”
八福晋点点头。没再问什么,进了屋。
虽然只一瞥,茱莉亚也看见了她的脸。
八福晋生得很好看,凤目朱唇,明丽照人,确实有点儿87版红楼里王熙凤的风范,但她比当年的邓婕五官更细致温婉,没那种一望而知的凌厉,反倒有淡淡的娇嗔味道。
原来,八阿哥心里的“珍儿”。长得是这样啊,果然是黛玉熙凤合体。茱莉亚不由想,却不知那位年福晋又长得什么样……
她鼻子一酸,不敢再想下去,只低着头跟着蔻朱从八福晋的院子出来。
俩人正走着,却听见前面人声嘈杂脚步凌乱,好像有一堆人说着笑着进来,蔻朱赶紧拉了茱莉亚往旁边躲闪。
人还没走过来,茱莉亚就听见了八阿哥的声音,她的心。顿时跳成一团!
虽然被拉到一旁垂首避让,但茱莉亚仍旧忍不住抬起头来,果然是八阿哥!只见他和两个随从一路说着什么,正往里面走。
一时间。那股激动从茱莉亚的心底冲出来,她不禁轻声道:“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