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锐听到这件事,也只说了一声“知道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位刑国公回京之后,只办了几件事——应了长子尚公主、允了安笙与苏获和离、将女儿嫁给莫鸾一直看好的崔俊。
然后,他不顾家中闹得沸反盈天,遵从医嘱,搬到了苏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去养病,嫡长孙和庶孙一并托给了大义公主。毕竟他路上大病了一场,险些转成肺痨,至今还没能全好,实在不敢给小孩子过了病气!太医都说,他这是多年的旧伤,平日看上去健壮,骤然发作,便成了大病。
武将便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仗着健壮,不顾及身子,到老了就一身病,一个微小的伤口,一场最普通不过的风寒着凉,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来也巧,他搬去的庄子,恰与安笙的庄子毗邻。
这间庄子本是莫鸾置办的产业,因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恰好投了苏吟的眼缘,用两个比这个更好的庄子换了回来,一旦出门散心,必定是在这里歇息的。苏锐想到妹妹如何被魏王害死,心中极痛,却也只能在禀报了所有事情,明白圣人会去查证后,便搬到了她住过的地方,捕捉几分她在的痕迹。
险些被迫殉主,好在常青和玉迟出手,加上苏吟安排才得以活命,却仍旧毁了容貌方得以活下来的绿柳跟在苏锐旁边,见他伟岸的声音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起身都有些艰难,却仍旧亲手去拂苏吟种下的一花一草,眼眶已盈满了泪水:“娘子在的时候,一直叨念着郎主。”
“是我对不起她。”苏锐摇了摇头,没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问,“你见过叶陵,觉得那孩子如何?”这几年来,他将自己领兵的经验总结起来,写成一份兵书,走的时候传给了叶陵。
这便是他的衣钵传人了。
绿柳重重点头:“郎主的眼光,奴婢信得过。”
苏锐自嘲一笑,还未说什么,便有侍从回禀:“安娘子来了。”
安笙对苏锐一向孺慕,少不更事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恋上了对方,极不自在。如今明白这只是一种对父亲的仰慕,又见苏家虽三番两次请苏锐回府,却只是想让对方再度统兵,继续就任现在空缺的安西大都护,而非出于亲情,不由唏嘘。哪怕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仍是忍不住,隔三差五总要来探望苏锐,遇上忙的时候,还会搭一把手。
苏锐见安笙静若姣花照水,眼神清澈透亮的模样,神色一黯,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神秘人给自己递的纸条。
这是陆泠的女儿,前世与自己琴瑟和鸣的陆泠……若那人没说错,前世的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啊!
他心下黯然,忽见雨滴落下,越来越急,叮嘱道:“这些日子,长安的雨倒是多,安娘子最好多看着几分庄子,免得被水淹了,或者暴雨冲刷了泥土。”
安笙年轻,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听见苏锐叮嘱,连声称谢,提早了些回去料理庄子。
是夜,苏锐用了药,由绿柳服侍着躺下,听着雨点敲击窗棂的声音,不知不觉地,竟发现自己与几个袍泽正骑着马,在暴雨中往一个方向赶去。
“都尉,雨太大,咱们怕是叩不开城门,得找个地方借宿才是!”
都尉?自己有多少年没被叫过都尉了?将军、都护、元帅……但他却不觉得半点奇怪,很自然地应道:“前方有灯火,应是一处庄子!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就能喝上热汤了!”
敲开庄门,借宿一夜,次日一大早,他们几个便收拾好了行装,请庄头代为谢过主人后,就打算往城内赶。谁料昨夜暴雨,路面湿滑,有个兵卒走得急了,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堆花都压折了。
苏锐瞧见这些花品名贵非常,又知这个兵卒家境平平,便令他们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求见庄主人,商谈赔偿事宜。
天空飘着小雨,她持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走来,仿佛自朦胧烟雨中幻化而出,不带半丝人间烟火。
只是一眼,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便失了神,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孟浪,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她,话语虽极为有礼,声音却不似以往冷硬:“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锐字,敢问姑娘……”竟完全不记得赔偿一事。她笑意清浅,声音柔和得仿若三月春风,拂进了他的心底,从此再难忘记。“我是陆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