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辈出挑本就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上有苏锐,下有苏沃,秦琬若是觉得婚姻不顺,大可多包男宠面首,一辈子都不再见苏彧。若是不愿意,和离再嫁,那也无妨。长孙跟着苏锐,其他儿女跟着秦琬,断不至于教养差了去。
圣人想是想得很好,却完全没料到,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的六儿子与姻亲,已经狗急跳墙,谋划着如何弄死他看重的孙女了。
魏王妃苏吟之死,无疑进一步拖慢了魏王一系的脚步——她是魏王的发妻,她故去,魏王的子女全要给她披麻戴孝,苏家人作为亲戚,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即便是魏王,也要适当地表露哀思,不好太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尤其是追查韩王之死这等戾气非常的事情上,更不要插手说旁的事情。偏偏深得圣人之心的秦恪,却没有一丝帮他们说话,让圣人“夺情”的意思,无论什么场合都装聋作哑,光说些客套话。
这等做法落在旁人眼里,还要夸一声皇长子宽厚,为何?人家女儿、外孙被你们压着当了肉票,帮你一次已经是不易,谁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但对魏王这种既要人家给足好处,又要人家毕恭毕敬,还要人家无所不应的人来说,便是心怀不轨,罪大恶极了。
他对女人,终究是轻视的,哪怕一直差人盯着后宅,也只是要掌控这些人罢了,并非对琐碎事务有兴趣,将事情交代下去也就算了。没有他这么个心机深沉的人盯着,秦琬以有心算无心,实在是轻快得很,莫鸾乍一听,全是好消息——什么县主这一胎不稳,反应激烈;什么晋王妃很担心,不顾刚刚好一些的身体,亲自去城外的道观拜神仙;什么县主门人将安胎的好东西一车车往院子里送……非但她知道了这些消息,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海陵县主的情况有异。
动静闹得这么大,晏临歌也得到了消息。
他虽温文平和,性子却有些两极分化的复杂。
一方面,他卑微自己的出身;另一方面,他又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醉心艺术,傲骨铮铮。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绝对的强者。若非如此,晏临歌也不至于和秦放成为好朋友,哪怕这个“朋友”只是秦放单方面认定,晏临歌因身份之故,并不承认,顶多觉得与对方谈得来。
真要说起来,秦放虽成了白身,始终是皇长子的儿子,圣人的孙子,纵称不上贵不可言,也不是他能高攀的对象。
晏临歌的卑微,在遇到苏苒那种出身尊贵,内心却十分不堪,浑然不把人当人看的女子时,已经抹去了一大半,对待大部分人都能挺得起胸膛来。但对秦恪、秦琬这种不经意中流露一丝傲慢,平日温文非常的人,还是有些抹不去的自惭形秽。他与秦琬虽有月余的相处,却能瞧得出秦琬的苦闷,哪怕知道她对自己并没有上心,但只要能和秦琬在一起,他便别无所求。
在这段与其说是恋情,不如说是单相思的感情中,他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太低,无时无刻不留意着秦琬的消息。听见她的情况不好,心急如焚,奈何苏府门第深深,他实在无从进入,思来想去,竟硬着头皮去求见秦恪,希冀秦恪能将他送到苏家。哪怕为秦琬减轻一分痛苦,也不吝这条性命。
苏家对晏临歌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地方,他去苏家……别的不说,光是风言风语就足够让他郁郁,更莫要说可能受到的对待。故秦琬见到晏临歌,很是吃惊,旋即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秦恪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又爱女如命,听见晏临歌为了她,愿意再来苏家,怎会不动容?
此人……也算好心办坏事了,故秦琬哭笑不得,只令晏临歌隔三差五抚琴给她听,与他谈些诗书,大部分的日子却不见他。晏临歌见秦琬气色尚可,又能陪伴在她身侧,心愿已了,也无甚所求。满腔心思,除了秦琬,便是乐律和诗书。
这一日,他正在推敲秦恪所赐的残缺古乐谱,忽听门外一阵嘈杂之声。知晓秦琬喜静的晏临歌立刻推开门,本想看看是什么事,瞧见人来人往,便觉不妙,一听更是心下大骇——秦琬跌了一跤,已是要生了。
算算日子,顶多七月。
晏临歌在教坊中成长,很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他知晓教坊中有个女子,乃是他生母晏绮罗的至交好友,听说也是废太子一系的官家女儿,同样被没入教坊,因有一手医术又面貌平庸逃过接客的命运,对同病相怜的姐妹们极是怜惜。这些年下来,她专供这些妇人病,医术极佳,接生自然也不在话下。情急之下,便想出府将对方寻来,全然忘记了苏家和王府早早就准备了稳婆。
还未走几步,忽觉气氛不对——二门内的花园间,好些粗壮婆子在扫洒,这等活计,本不该由她们来做。晏临歌暗道不妙,好在他对苏家也有几分熟悉,一路避开人群,偷偷往外看了看,便见大门内,二门外,家丁巡逻远比平常森严。听人议论,才知府中昨天遭了贼,今儿才加强了防备。教坊的可怜女子本就多,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尔虞我诈本是寻常。晏临歌虽不弄这些,却不代表他不懂,一算今天的日子,晏临歌的脸色就很难看了——秦恪和沈淮上朝,沈曼照例出城为女儿祈福。更远一点的亲戚,韩王妃睹物思人,新蔡公主为了开解她们母子,带着她们去了城外的庄子,天气一好就出门踏青。也就是说,这等时候,竟是一个得用的人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