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江南战事和即将到来的新年,蜀王府虽是出了名的富庶,却不好张扬到如往年一般大摆七七四十九天的流水席。王府的主子们商量来商量去,几番精简,最后决定只摆九天流水席,宴请三日宾客——第一日邀宗室与自家姻亲,第二日迎来贺朝臣,第三日自家人热热闹闹一番。
决定归这样决定,蜀王的儿女孙辈混迹于名利场中,何尝不知道人脉的重要?自然是一日不落地报道,殷情备至地招待能踏入王府大门的高官显宦们。乍一眼瞧过去,乌压压一片都是姓秦的人,还真有几分兴旺发达的意思。
正如秦琬所说,越是有眼色的人就越懂得分寸,暗地里说她几句实属寻常,谁敢当面说她不是?这些人对代王夫妇和秦琬只有奉承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个个都透着亲热,就连那位年纪比代王还小上五六岁的蜀继王妃亦不敢摆叔祖母的架子,若非瞧着秦琬不爱粘人,就差将她往怀里搂着喊心肝肉儿了。
秦琬见自己所料不差,对权势的追求之心更上一层。
大夏男女之防虽不严重,遇上这等场合,男人与女人还是分开坐的。蜀王府的姻亲与王妃、公主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物,蜀王府的厅堂也没大到那般程度,后者在房中坐着,前者能进屋老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很有体面了。按道理说,为了两面不得罪,应当是王妃招待皇室成员,世子妃招待臣子女眷才是,奈何继王妃年轻貌美,底气不足,公主、王妃们对这等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情状也颇为鄙夷,碍着蜀王的面子寒暄几句也就罢了,真要她们亲亲热热与蜀继王妃话家常是不可能的,哪怕想争取蜀王的支持也一样。蜀继王妃也知晓自己哪怕生了儿子也站不稳脚跟,还得多多依仗继子,便巴巴地将蜀王原配嫡妻的女儿和儿媳甚至还有蜀王府得力一些的姻亲都请过来作陪,也算人人如意。不仅如此,有这么一层缓和在,一时间,屋内亦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秦琬面带微笑,留神听这些女人的议论,暗暗观察四周,便见在场的诸位命妇贵女中,却有三位没露出和悦的神色来,与其说是贺寿,倒不如说是拆台。饶是如此,蜀王府的人却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三位都是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五公主新蔡冷若冰霜已是常态,什么场合都难见她露出笑影来;二公主平阳生母早亡,被白德妃抚养长大,如今江南世家造反,建康白氏不知有没有卷入此事,她忧心忡忡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最后这位……
圣人七位公主中,秦琬本留意得是当利、馆陶两位喜爱干涉朝政的公主,盐政的事情一出,她便对乐平公主生出莫大的兴趣。如今一见,发现乐平公主对此兴趣全无,不似春风得意楼的神采奕奕,不免有些奇怪——秦琬也喜欢与男子相处多过女子,盖因男子接受教育的机会远远多过女子,同等条件下,男子的见识学问多半非女子能及,但这只是同等条件下。如今屋中坐着的女眷,哪个不是混迹在权贵圈子中,自小就围着“权利、富贵、家族”等字眼打转,耳目濡染,纵性格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见识也非同一般。这等先天优势,又岂是绝大部分举子能比拟的?更不要说她们身后那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旦串联起来也十分可怖的能量,难不成乐平公主以为区区几个举子,地位能胜过如今坐着的这些人?即便是卫拓那样的天纵奇才,若无圣人提携,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岂有今日的风光?
秦琬像足了裴熙,由事推人,由人及时,见乐平公主对举子优厚,对命妇乃至宗室多有轻慢,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魏王。略一盘算魏王府的幕僚,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先前她没往这方面想还不觉得,如今细细一清点,发现魏王得力的下属不是出自寒门就是出自地方,抑或是权贵庶子,莫说家世如裴熙这样清贵的,就连门第略差一些的权贵世家子弟也没有半个。
怀献太子在的时候,对魏王处处打压,高门知此事厉害,不敢投靠情有可原。如今局势紧张,魏王不敢相信见风使舵的新投靠者也情有可原,这也正是秦琬先前对魏王的署官瞧了又瞧,却始终没在意这点的原因。如今见乐平公主的举止,联想一下她的嫡亲兄长,才想到另一种可能——若曾经有高门之子来投靠魏王,但魏王不愿意用他们,只愿用寒门子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