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见着那两柄佩剑,老妪佝偻的身子就已经开始颤抖起来,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即是惊惧,又是悔恨。
她悔自己在那少年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又恨那两名神色威严的中年男子。
只因为那两人早就和她打过了照面,而且那段记忆实在不算愉快,甚至于那两名君子还和她有着弥天大仇。
多年前,她还未修行至九楼修为时,在妖域侍奉那位妖王,一次外出,遇上了两位魂婴境的君子,心高气傲的她为了几个肆无忌惮的后辈,与那两位君子大打出手,结果被两柄君子之剑伤了心窍,坏了根本,若不是妖王出手,兴许那一次她就身死魂灭了。
也是因为坏了根基,大道有损,才让她寿元枯竭,否则以她九楼修为,又是拥有神通的大妖,不说长生不朽,数千年寿元还是有的。
“是你们!”
老妪獠牙毕露,眼冒幽光。
头裹纶巾的中年儒士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四百年前的那只狐妖!”
另一位束发长衫男子对着墨语笑道,“小兄弟莫怕,有我和韦兄在此,她翻不起什么风浪。”
墨语搀扶着燕双兮,“这位君子,我倒是不怕她选择鱼死网破,对我们动手,而是怕她直接跑了,留下祸患。”
男子眼中一亮,言语中有些赞赏之意,“你想的倒是挺周到,不过放心,有我在,她跑不了的。”
话一说完,长衫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卷布帛所制的精美画卷。
“去!”
手掌轻拂画卷,画卷自行打开,随风摆动,随后在男子的一声令下之后,漂浮至头顶上方。
墨语只见画卷上有光华流淌,一眨眼,画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山水景象,四面八方的山水景象由淡至无形变得越发凝实。数息过后,周围景色犹如天翻地覆一般,转变成了四面环山的洼谷。
一条清澈的河流从西边山谷中奔涌流出,河流两旁竟有无数的奇花异草,开的甚是繁茂,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蜂蝶在其中飞舞摇曳,此时墨语正离得河边不远,还能闻到那些花草传来的幽香。
“这是什么法宝?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我们全部拉入画卷中了?”
燕双兮咳嗽两声,说道:“只怕这是青山书院的至宝,春郦五岳图。”
“这位姑娘可真是好见识。”
长衫男子竖起拇指赞叹一声,“莫非姑娘就是那位燕奕姑娘?”
“正是在下,见过两位君子。”
“那这位小兄弟......”
墨语作揖道,“墨语,见过君子。”
“在下芩怀,那是韦敬行,韦兄。”
墨语自然诧异的很,他小声问道:“那位君子叫这个名字,书院之中又该如何称呼呢......”
“喂!我听见了!”
“哈哈......”
“本来老师就曾建议他改个名字,他不肯,觉得以后成为贤人就没什么了。”芩怀爽朗一笑,“在书院,一般的话,那些后辈都是称呼韦兄为行君子,至于他自己嘛,倒是不介意的,说什么只要知晓他不是真的‘韦’君子就好。”
墨语故意提高了嗓音,笑着道,“果然是君子风范。”
韦敬行轻哼一声,不在理会他们,而是看着心生退意的老妪,手中的一方镇纸玉印华彩四溢。
狐妖老妪不是没想过逃走,且在芩怀的那幅画卷出现之时便想以秘法脱身,奈何韦敬行一直以浩然之气压制于她,让她近乎动弹不得。
“哼,你们怎么会来此处,北边之事,你们应该顾接不暇才对!”
“果然是你们这些妖孽捣鬼!以前让你跑了,那是你家大王出面,如今我看有谁能救你!”
韦敬行历喝一声,玉印脱手,其上的浩然正气近乎快要凝为实质。
与之前那位山泽野修的印章不同,韦敬行的镇纸玉印不过巴掌大小,但带起的声势之浩大,与那枚能够如意变换大小的印章有着天壤之别。
“何需我家大王救我,你以为凭这仙宝就能困住我了?哈哈......妄想!”
老妪探出左臂,手掌摊开,一道幽绿光芒抵挡住那枚玉印,不过光是镇纸玉印上的浩然之气便将那道幽绿光芒抵消,面对着不断逼近的镇纸玉印,老妪丝毫不显慌乱,因为她的右手早已紧紧握住一枚玉简,而这枚铭刻了独门空间秘法的玉简,正是她的那位妖王给她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那个“万一”,若是她被百家中的大修士阻止,就借由她手中的玉简逃脱。
对于自家妖王大人的本事,老妪知晓的不少,其中有关空间的天赋神通便是那位妖王的独家本事,号称万里之遥,只在她一步之间。
所以就算是被拉入了这件流传千年的真正仙家法宝之内,她也完全不惧。
她唯独怕的是自己将这件事搞砸了,回去之后又改如何复命,难道要如实交代,说此事是被一个毛都还未长齐的小子破坏的?她丝毫不会怀疑,若是真的将此事说与妖王听,她会被一掌直接拍的连渣都不剩。
“事到如今,还是保命要紧......”
老妪想了片刻,还是觉得逃命要紧,毕竟她此时非全胜时期,而且光是燕双兮一人就让她消耗了巨大妖力应付,法相也在擒拿少年时被燕双兮击碎,暂时无法凝聚,到如今一身实力只剩下十之一二,不然对上一位书院君子,鹿死谁手还真的由未可知。
“咱们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老妪看了眼墨语,龇着那口獠牙说道:“小子,坏我大事,我记住你了!”
墨语与她对视,冷笑道:“那你有本事就来啊,当我怕你啊。”
“哼,会有机会的,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如此硬气。”
说完,在那方镇纸玉印快要触及他身前时,她猛然捏碎了手中玉简。
“咔擦。”
清脆的响声自然没有瞒过在场两位君子。
老妪身前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中漆黑一片,似乎有着莫大的吸力,拉扯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只是一瞬间,老妪握着玉简的手臂就已经没入了其中。
芩怀急忙喝到:“韦兄,别让她跑了!”
“我知道!”
韦敬行抬手一招,他的那把佩剑掠回手中,接剑之后,韦敬行没有丝毫犹豫,挥剑斩下。
与寻常剑修不同,韦敬行的这一剑,看似剑气冲天,实则是浩然正气借助他的佩剑凝聚剑形,以无坚不摧的浩大声势落在了大半个身子都没入虚空中的老妪头顶。
“噗嗤......”
老妪竭力躲避,没入虚空中的那张老脸扭曲异常,不过饶是如此,她依旧被那道浩然剑气擦中的半截身子,肩膀、手臂,以及一小截上半身都被那道剑气给斩了下来。
“该死的臭书生,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虚空之中,老妪怨毒无比的话语响起,随后那道虚空缝隙重合,原地只留下老妪的半截身子。
芩怀轻叹一声:“韦兄,你的今天的准头有点差呀......”
韦敬行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说道:“要是你刚才出手阻拦一下,她可跑不掉。”
芩怀耸耸肩,“我还要维持这方天地呢,这件仙宝你又不是不知道,凭我的修为,要想彻底驾驭还是有些勉强的。”
“那你把它给我好了。”
“你想的倒美,这可是老师送给我的!”
墨语小声问道:“那个......”
芩怀和韦敬行两人朝墨语看来,“什么事?”
见到墨语指了指地面老妪那截变回黑色狐妖真身的巨大躯体,芩怀拍了拍后脑勺,“光和你扯了,这狐妖的半截身子,要不你带回去?也好给老师看看不是。”
韦敬行皱着眉,“不带,我可不想拖着一截狐妖的身子,有狐臭。”
“哎,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君子不拘小节,连狐臭都忍不了......”
韦敬行突然说道:“要不你带?”
芩怀把头扭得和波浪鼓一般,果断道:“我不带!”
“......”
就连性子比较沉稳的燕双兮都有点忍不住了,她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问道:“墨语,那个......儒家君子就是这般......孩子气?”
墨语回道:“我也不知道,以前遇到的君子都挺正经的啊。”
————
“咳咳......”
数千里之外,一处山涧溪流旁边,虚空扭曲,黑色人影突兀出现。
一滴滴黑色的鲜血流淌,将半条溪流都染成了暗红色泽。
“该死!该死的东西!咳咳......”
老妪面容扭曲,眼中满是阴狠神色,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怨毒诅咒着什么。
老妪的左边身子消失无踪,伤口处光滑平整,连暴露在外,还在蠕动的内脏也是同样如此。
“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一缕缕细微的黑气缠绕在她的伤口处,勉强止住了她体内那些宝贵的精血流失。
她现在的这幅躯体早已处在油尽灯枯的状态,所以一身精血浓缩,除了内腹之外和头颅之外,她的躯体全是由妖力驱使,可是那浩然剑气的一剑不仅斩了她的半个身子,那些浩然之气还犹如跗骨之蛆,一直侵蚀着她的血肉。
“还好有大人的玉简,才让我侥幸逃了一命。”
谩骂过后,老妪伸出那只仅剩的手,枯瘦的手掌中,一块破碎的玉简还在散发着青色的光华。
“嗯?这玉简用过之后为何还有光芒发出?”
老妪将碎裂的玉简拿到眼前,低头仔细端详。
倏然,异变突生!
玉简光华大盛,顷刻间笼罩了老妪的整个身躯。
“这是......”
“不!这不可能!”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哀嚎声和悔恨声回荡在溪涧旁,片刻后,哀嚎声越来越低,直至彻底偃旗息鼓,而溪涧旁的佝偻老妪也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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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滚滚,雷霆乍现。
层层厚重的黑色云幕之中,一条青黑鳞片的蛟龙蜿蜒游荡,破开一团团云层后,又一头扎入更为漆黑的云层之中。
那大若房屋楼阁的蛟龙头顶,身材妖娆的高挑女子依靠其上,那纤细手掌上闪过一幅幅画面。
“蠢货,办事不利,还想留着那条贱命来见我?”
当初将那块玉简给那头黑狐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上面设了禁止,一旦发动,虽然可以施展一次她的本命神通,破开虚空,但是同样的也会让拥有它的主人被她留在上面的妖力吞噬。
女子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满足,随后她轻叹一声,“死了还能给我提供一点小小的妖力,也还算不错了,看在这个份上,那些还有二心的小狐狸,我就暂且放上一放吧......”
她拍了拍身下的蛟龙头颅,轻笑道:“怎么样,本王是不是赏罚分明,能跟着本王,这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子身下的蛟龙在她的拍打下颤抖了几下,蛟龙声如闷雷,“能够跟着大王,是小蛟的福气。”
“嗯,很有自知之明嘛,就是嗓门太大了,以后注意点。”
“是!”
————
芩怀收起了仙宝画卷之后,众人顷刻便出现在了原先的地界,不同的是地上不仅多了一截狐妖身躯,还有五个面色苍白的修士战战兢兢留在原地。
芩怀看着毛色突然黯淡的狐妖身躯,闪过惋惜神色,长吁短叹说了一句。
“呀,这多好的黑狐毛皮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韦敬行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是那只狐妖已经死了。”
芩怀继续问道:“谁杀了它?”
“你问我我问谁去。”
芩怀看了眼缩在一旁的任鼎山几人,面容平淡如说,问道:“你们可知晓这狐妖的同伙?”
甘杏一脸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呜咽道:“不......不知。”
“这位君子,我们兄弟几人是被那只狐妖要挟......我们什么都不知......”
芩怀呵斥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甘杏身子吓得徒然一抖,她怯生生看着芩怀,眼神有些闪躲。
“几个山泽野修,掺和几国战事也就算了,竟敢勾结妖类,按我以前的脾气,管你们是不是被逼迫的,一律杀了!你们应该庆幸没有早几年遇上我。”
韦敬行手持那方镇纸玉印,走到芩怀身旁,对着几人冷笑一声。
“我要带你们回书院发落,可有异议?”
甘杏看了看缩着头的汤显,又看了看自从两位君子出现就面色有些异常的蒲狄咍,还有面色发苦的任鼎山。
“说!”
甘杏颤抖道:“我等没有异议。”
“谅你们也不敢。”
韦敬行掷出镇纸玉印,其上光芒笼罩住五人,光华一闪,任鼎山五人已不见了踪影,而那方镇纸之内,有五个指尖大小的人影颓然而坐。
做完这一切,韦敬行转身对芩怀说道:“芩兄,该回去了,此事事关重大,还要通知山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