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评大会会场没在县委大楼五楼会议室。下午1点40分,陈长勇陪着严作人等到了楼前。有意在院子里停留一阵,指点周边的布局,环境,干部任免公示栏给严作人看,参会人员来了不少,陈长勇不时转动身子,点头颔首和大家打招呼,时间差不多了,招呼严部长说笑着上楼去。
会场里响起一阵音乐,一曲“把根留住”终了,又一曲“曼陀铃”奏起。陈长勇推着严作人上了主席台,坐正中。
主席台前八钵盆景,青枝绿叶,显示生机。与会人员陆续进来,先看一眼主席台上的人,只熟悉一个陈长勇,那几个就是地委考核组的人,都不认识。而在场中,大多十分熟悉的,隔着几排椅子招呼,来啦,最近干啥呀,出去了没有?人人面带微笑,亲切可人,什么误会,争吵,扯皮,都希望在笑言里化解。倒是卫姓几个,在外面时走在一起,进了会场迅速分开,与他姓人握手交流,细语交谈,然后各自找位置坐下。
罗大放来了,和谁也不打招呼,脸色阴沉,径直来到一排张敬民的旁边,重重地坐下,问:“找你谈过了?”
张敬民见他气粗,问道:“没找你谈?”
罗大放气呼呼道:“去了,谈了一半。”
张敬民觉得奇怪,就问他怎么回事。
罗大放知道考核组要谈话,先谈科局级,再谈县处级,估计科局干部要谈三天,他就等了三天,第四天下午,也该来电话了,就没安排外出,在办公室等。电话没来,却来了张伯夫妇俩,罗大放赶紧起身迎接,安排坐下先休息,喝口茶后再去民政局。
他们是张有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积劳成疾病逝,因他们还有小儿子和女儿,子女都有稳定收入,赡养父母的义务由他们负责,所以没领到生活补助。一年以后事情有了变化,小儿子突然患了绝症,到处求医问药花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很大一笔债,女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离了婚,与工厂解除了合同,带着外孙女出远门打工,一去就再无音信。这样一来,夫妇俩的生活就没了着落,无赖之下就带着麻袋,背篼,走街窜户,收捡破铜烂铁,废书废报变卖艰难度日。
罗大放是在春节慰问活动期间,专门去看望张有明的父母才知道这一切的,面对夫妇俩,罗大放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你们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带个新信给我也好啊。今天来看你们,也是因为到乡里慰问,给他们送年货,看到了派出所的房子,想起有民我的战友,赶紧过来看一下。都怪我,都怪我。反复说道歉的话,激动起来,还举起两个卷头狠劲捶打自己的心胸。
当下掏尽身上所有的钱,从乡里强行分了一份年货给他们,临走,给他们交代,过了年,上班以后,你们来城里,我带你们去找有关部门,要给你们解决生活保障问题。
回来就一直记着,等着,可是很快半年时间过去,两夫妇都没来找他。找人送信去也没有回音,罗大放等待不及,就亲自到民政局咨询这事。听他说了以后,局长表了态,叫他们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带来,他亲自审批。要的材料包括夫妇俩年龄证明,丧失劳动力证明,家庭无任何生活来源证明,子女无力赡养证明,这些条件缺一不可。正常情况下男年满六十,女年满五十五即为年龄条件符合,而丧失劳动力是指年龄不到但因伤病导致不能劳动。这两夫妇年龄都不到,男的五十六,女的五十三,而又没有什么伤病。罗大放一声叹息,说他儿子为老百姓呕心沥血,累死在岗位上,工资收入养家糊口不够还捐助别人,人死了还没有报销出差费一千多,好人的亲属也应该得到好报呀。局长说,我理解你,老领导,可理解归理解,理解也只能是理解,我们办事却要严格遵守制度规定,没有这个不行的呀。
罗大放不放弃,亲自去行署警卫处,找到老战友乔亮,喝了一瓶酒,说了情况,去找地区民政局的领导,看能不能网开一面。恰好地区民政局长的儿子刚刚到警卫处报到,正希望和处长勾兑呢。接了处长的电话,马上表态,给县里面打招呼,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罗大放握着处长的手说:“关键时刻见真情,永远的老战友,下次来贵汇喝酒,不醉不算。”赶紧回来又去了乡下给两夫妇传信。可是不巧,两夫妇一大早就出门捡破烂去了,哪点黑那点歇,不知何时回来。
罗大放找到派出所现任所长,把任务交给了他,要他花时间,帮助两夫妇把那些材料准备好亲自送来。现任所长很负责,半个月时间就把材料都送来了。罗大放把材料交给县民政局长,县民政局长已经得到上级的指示,马上在材料上签了字,让经办股室抓紧办理。
材料转到经办股室,通知要交一寸近期半身照片,本人还要亲自来,要进行验证,这道手续是必须的,主要防止虚报冒领,确保补助到位。罗大放就想,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夫妇俩来城里住上一两天,办理了这个手续,生活有了保障,以后就不要去捡什么破烂了。
这天两位竟然来了,罗大放高兴极了,休息片刻,就带着两位去了民政局。可是真不巧,经办人请假了,他的母亲生病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没有父母呀。罗大放安慰夫妇俩,既然来了,就先在我家住下来,我带你们四处走走逛逛,也算是开开眼界,你们不是哪儿都没去过吗?
三个人在街上走了一段,到了中心繁华地带,罗大放兴致勃勃,给两夫妇指点,这边是新建农行大楼,有六层,再多一层,就需要安装电梯了,农行左边是工行,房子古色古香,右边又是建行,真可谓金融一条街。那边两个饭店,锦绣餐厅,名字雅致,柳青饭店,也不俗,两家饭店门对门,竞争激烈得很。儿这座邮电大楼虽然只有三层半,但在这一带却是老资格,没哪家可比,解放初期建成,前年又做了返修改造,门窗刷绿漆,与单位性质想匹配,外墙清一色水刷石装饰,庄重大气。这一地带有个名字,裤裆口,难听,却是真实反映,不是么,你们看……正说着,办公室小吴跑来,说地委考核组来了电话,要他马上去新宾馆谈话。
这也太逼人了,三个人走在街上,正看得高兴,这是却要离开,实在是扫兴。没办法,眼前正是邮政局营业厅,女营业员正在忙碌,以为他们要进去,就主动走出来迎接,罗大放义看是祝明霞,眉头顿时舒展,带着两夫妇就进去了。里面干净整洁,还备有茶水,图书,可以边休息,边看书报喝茶水,十分不错。祝明霞笑吟吟安顿他们先坐下,到了茶水。罗大放把事情说了,想让两位先在营业厅里休息片刻,他去把事情办完了很快回来。祝明霞愉快说:“这有什么问题?罗书记你先去忙,两位长辈交给我就是。”他告诉夫妇俩:“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休息,读书看报喝茶,我去去就来,不会耽搁太久。”
一阵急走,进了宾馆上了楼,脸上还沾着汗水,还没来得及擦干,迎面遇到了陈长勇,说:“你怎么回事?”
他在身上摸纸巾没摸着,就用巴掌擦脸,说道:“我正在街上办事,你们早不通知晚不通知,这时候通知,害我事情没办好。”
陈长勇道:“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呀?”
“我办的正事,别以为我是去玩。叫我来谈话,又嫌我来晚了。要谈什么快点,我还要去办事。”
“大放同志你这就不对了,我和考核组的领导们在这里连续工作好几天了,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因为你一个人,还得这么等,我们在这里办的难道不是正事?”
“别说没用的,快点,在哪间房,带我进去。”
“你等等,我有话……”
“你有话?你是考核组?”白了陈长勇一眼,看到有间房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里面是老裘和小姜。
先问姓名,工作单位,现任职务,问完了两人对望了一眼。
小姜道:“找你来谈话,你似乎不太高兴?”
罗大放道:“你们都听见了,我不是不高兴,是因为还有事情要办,有人在那边等着,心里着急。”
“那边的事有多大?”
“当然大,事关人的生存呢。”
“可是我要说我们找你来谈话,事关一个县的发展,你说大不大呢?”
“别整这些无用的了,还是进入正题吧,不就是谈现在领导班子成员的情况吗?那我就不客气了,从哪个开始,龚祥兴还是马运昌?”
“不谈龚祥兴同志,也不谈马运昌同志,谈你自己。”
“谈我自己?为什么要谈我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怎么好谈?你们问问别个就可以了。我又不要考虑提拔……”
“我看你是态度不端正。”
“什么?我态度不端正?好好,非谈不可,那我就说,我这个人问题不少,毛病也多,我脾气坏,对有些人很不客气…“
“我们知道,你还爱出风头,喜欢搅事,搞不团结……”
“什么?这是什么话?不谈了!”甩袖起身走人。
陈长勇追好远也没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