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两暑相连,气温逐天升高,最后一个穿长袖的人已经消失,光膀子的男人谁处可见,在街头晃悠,一点不在乎这样穿戴雅观与否,自己舒适就行。
吃过晚饭,贺国荣家夫妇俩去看简存余,祝明霞着长裙,贺国荣短袖。简洁来开的门,她穿超短裙,父亲骂了不起作用。贺国荣把装有水果的塑料袋递给她,简洁说:“你们两个每回来都要带东西,又是苹果又是猕猴桃的,这样破费。”祝明霞说:“这猕猴桃看上去好是好,就是还不熟,还得搁几天,他们说与苹果放一起,熟得快。”
进门看到简存余趴在两张凳子上,做着奇怪的动作。他是将身体两张凳子两头担着肩头和小腿,大半个身子横卧在中间,腰部悬空,向下弯曲,形成一个浅浅的弓状。躺着和他们打招呼,说时间不到,还不能动。这是一种理疗方法,每次四十分钟,每天两次,一早一晚。
看得出来这个姿势让人难受,难受也得坚持,背心被汗水浸透。简洁介绍,开始根本受不了,全部体重压在头部肩部两个支点上,腰部下弯的幅度又要适度,保持这个姿势四十分钟,这确实很难,不亚于长跑十里,所以往往一身大汗,已经坚持二十天了。爸爸在在省医院住院做理疗期间,认识一位省电力投资公司的工程师,他介绍的方法。
“效果好吗?”祝明霞问。
“还感觉不出来,但我相信工程师的话。”简存余道。
“我们想坚持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有效果,就继续,没有效果,就拉倒。”简洁说着,给他们倒了茶水。
简存余说:“不,一定要长期坚持。”
简洁摇着头,转移了话题:“小远驰呢?应该带他来玩。”
贺国荣说:“在外婆家,外婆今年身体好了许多,就要他过去,说是要弥补。”
“弥补?”
祝明霞说:“两岁以前,我妈身体不好,没有很好带过他,他在乡下时间长。爷爷奶奶有时间。”说着那么信赖地看一下贺国荣。
贺国荣说:“独生子女,四个老人争着带,还不知道会宠成什么样子。”
简洁说:“是呀,将来他们长大了,成家立业,换个位置来看,就是两个年轻人面对四个老人,一旦有生病住院或者有什么事,怎么管?”
祝明霞紧捏了一下贺国荣的手,她的心紧缩了一下。简洁还没有结婚,就开始思考几十年以后的事,这种跳跃式宽领域的思维,我们哪里有?时代变化太大了。
简洁又转化话题:“祝姐,你们邮电局分家成为邮政局和电信局,你会往哪边走呢?”
祝明霞微笑说:“一直都还没有想好,随便吧。”
简洁说:“我建议你分到电信局。”
简洁的男朋友就在邮电局,这次分家,两个人商量了几次,把想法告诉了简存余:电信局为新设,邮政局是老家。一个新设的单位,各方面都不完善,条件也相对艰苦,很多业务工作可以说大半都是新开展的,所以一定比较累比较苦。但辩证地看,电信业务新拓展的业务,在未来的国民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中,是比较重要的范畴,比如程控电话,是经济建设基础中的基础,已经覆盖整个机关部门,不远的将来,还会继续扩容到乡村。基于这一点,他决定申请分到电信。
简洁希望祝明霞也要到电信,她男朋友说祝姐在单位很受人尊敬,对人很客气,工作表现突出,年轻人圈子里就有男像李振兴,女看祝明霞的说法。那李振兴是副局长,最近一年一直在主抓程控电话建设。内部可靠消息,未来的电信局就是他当家。
简洁又说:“很明显,你的工作岗位是话务员,难道还能让你改行不成?”
简洁问贺国荣,“话务员倒是经常值夜班,邮政这边就不会上夜班了。贺哥你说呢?”
贺国荣看着祝明霞,眨两下眼说:“我尊重你祝姐的选择。”
他听懂医的人说,长期熬夜搞电报话务,接触机电产品,对身体有影响。他嘴上不好说,但内心存有这个念头,不熬夜就好了。这段时间几头跑,水利局,政府办都在跑,下乡时间一点也么有减少,任务压头,也就没有过问分家的事。开始那几天倒是说,不妨去找找人,给领导打打招呼。祝明霞阻挡了,说没有那个必要。托人帮忙的人,是担心自己能力弱,素质低,今后的岗位对工作人员的业务素质要求会更高。还有年龄偏大的,也会紧张,因此四处求人帮忙,希望领导手下留情。或者想换一个暨清闲待遇又不少的岗位。所有这些,对于她来说,不值得,也不应该。
祝明霞没有说要去哪一边,在单位也没有公开向谁流露过。她内心却很明晰。按照岗位性质,她必然要到电信,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能够离开姓蒲的领导,再好不过,以后,不用再看那张让人恐惧的脸面。蒲领导在单位给她穿小脚鞋,经常指桑骂槐地批评,近两年来任何先进优秀的评选,班组无论怎样推荐,到了局里,都会莫名其妙遭到否决,这些事她一直瞒着,丝毫没有让贺国荣知道,
祝明霞说:“我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全部精力都要放在你这边,借调到政府办,这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这完全可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让张县长他们满意,让其他县长扭转对你的看法,你是有能力有水平的,成人自学大专毕业证书拿到,就证明给他们看。我希望你继续读本科,读研究生……”
贺国荣笑道:“是呀,能多学一点,学历增加一个层次,是好事呀。”
四十分钟过去,简存余要坐起来,贺国荣赶紧上前扶住。简洁拿来湿毛巾,帮爸爸擦去脸上的汗。祝明霞端上干沏好的茶。看着简存余疲敝的样子,贺国荣提起了要说的话题。
单位成立计划生育突击队,安排简存余作为副队长,下到帮扶联系点,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多天,这件事好像欠妥了,简存余的身体情况大家都知道的呀。局里面怎么会这样安排?贺国荣很多疑问。
简存余很勉强地笑了,面对贺国荣两夫妇,他没有必要说谎,根本无需掩盖事实。接到文件,他就下去两次了,在那里住下来确实很不好受。他每天得强忍着痛楚,跟着乡村干部走路,因为他还是副队长,代表单位常驻,不能拖后啊。他想了一个办法,在腰上绑一块铁皮,这样的话腰椎的压力相对减少一点,疼痛感轻微一些,可以坚持一口气走上三五里,再停下来歇息。他真不好找单位领导说什么。因为之前卫金鑫来家里找他,也是带有目的来的,见他可以行走,有时间做理疗,就说只要不不在医院,就可以了,在乡下找凳子不难,理疗就在那边做。他也解释说单位根本再没有人可以抽调,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时间休息,星期六星期天都安排了。他不好推辞,休息的时间太长,没能帮助单位干点事,很内疚。就答应了。
简存余要贺国荣不必担心,他能坚持。总要做点什么事才行,仔细想想,一个人成天在家里这样呆着,做两次理疗也就花去八十分钟,其余的几百分钟时间,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贺国荣心疼地说:“可是你的病不是在别的地方,只要不影响走路,你可以去,你是腰椎上的问题呀,走不到几里路就会很痛……”
简存余两只拳头,在背后捶打自己的腰杆,叹息说:“都怪这腰杆,拖累了单位。身体好的时候,哪有耽误工作的时候啊,加班加点的那是小菜一碟,下乡去一住两个月是家常便饭。唉,真恨不得在腰椎里装上钢铁弹簧,无论怎样走动,不会感觉痛。”
简存余见贺国荣难过,挥挥手说:“不要谈我的事了,谈谈你的事吧。怎么样?最近这段时间……”
他俩小口差不多十一点才回到家。贺国荣闷闷不乐,躺到床上的时候突然冒了一句:“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祝明霞听得明白,他的心里牵挂简存余的腰椎病。
过了一天上午,听说农口再开会,贺国荣到小会议室门口张望,看见了卫金鑫。等到散会,在院子里追上了他。
卫金鑫说:“怎么样?当秘书很自在吧。可是你一个人安逸了,我们大家就恼火了。”
贺国荣说:“我知道你们恼火,我现在就和你探讨一下,怎样才能解决问题。”
“什么问题?”
“简主任的问题,不能让他继续下乡,他的腰椎病很严重。”
卫金鑫瘪了嘴:“我知道。但请问,这事情与你有何相干?”
“让一个腰痛很严重的人每天那样去走路,这不道德,有同情心,理智的领导不应该这样做。”
“你知道啥?完全是他自愿的,他要主动为单位领导分忧,我们不能随便泯灭一个有这样志气的人的积极性。”
“他的风格难道你不了解?只要是接受了任务,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
“所以呀,比起在家无气无味的坐着,就好多了不是。”
“他的腰椎间盘突出特别厉害,需要很长时间的疗养。”
“他修养的时间够长了,按规定三个月不上班就要开除呢。”
“那就更不应该了,生这样的病,谁遭遇到了都恼火,这是生病,不是故意。”
“那你说怎么办?”
“找个人替换他。”
“谁呀,你来?”
“对,就是我。”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简存余在单位是副主任科员,你呢,一般干部。对了,我听说县长秘书可以是副科级的,等你办了正式调动,然后升为副科级,那就够资格了。”
“说这些没有用,我和你讨论的,是怎样解决问题。”
“说吧,怎么解决?”
“队长副队长不动,名单再加上我的名字。驻村算我的。”
“这样好吗?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没有谁逼你呀。”
“你安排吧,我不会反悔的。”
“好样的,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