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润五月，根据气象预报，春汛相对往年要晚一点。尽管这样，还是早有准备才好。因为每年五月初，县政府都要下一个文件，就全县防汛抗旱工作做一个总的安排部署。文件要包含调整指挥部成员，结合本年情况提出对全县水利设施的抗洪防范措施，做全面部署。这个文件由水利局这边起草，送县政府审查，召开指挥部成员会议后下发各区乡执行。

贺国荣心里挂着这件事，从乡下一回来就在办公室翻找，想看看近期县里有什么新的文件，找到有哪些新的精神，就可以按照新精神提出计划安排，调整文字措辞，准备草拟一个框架。还要听一下两位局长的意思，看有哪些具体要求和措施。领导们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会有新想法，思考一段时间，就可以形成新理念。还有领导小组有几个成员需要调整增补，要添加上去。

有一个文件引起他的注意，省厅来的，内容是经省政府同意，要在全省安排一批县，先行试点，开展农业资源普查。贺国荣参加了一年多水资源普查，知道这项工作的意义。他清楚记得，省厅和副厅长来县里，检查水资源普查工作的时候，张敬民副局长当着他的面提了将这个普查扩大到整个农口的建议。和副厅长当时还表态说，这个建议很好，多家力量集中起来办一件大事，十二字归纳得尤其到位，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各记其功。回去马上就给厅长和分管省长汇报。还说到时候，如果真的要搞试点，你们贵山县就算上一个。

文件提出来要搞农业资源普查，不仅仅只是水资源部分，这说明上面的视野更开阔，考虑更周到，一项工作，多方出力，大家得益。文件希望有积极性的县主动申报。

贺国荣看到申报最后期限，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台历，背心一下子发凉，是后天呀。

他赶紧给简主任说了。简存余回忆了一阵，想起来这文件是前段搞档案清理，档案局来了两个人，他们在清理文件的时候，为了不至于漏掉，连近期收到的文件，一并提前归档了。

简存余慌忙拿了档案去见车局长。车向前看了文件，又看了时间要求，大惊失色，说：“这件事情我们当初是最积极的，怎么反倒拉下来了？”

简存余说了档案局安排进行归档那回事。车向前说：“算了，咱们也不能因为人家来工作，反而怪罪人家呀。”

简存余因为自己管理工作的失误，很是懊悔。车向前说：“还是找贺国荣来吧，继续发挥一下吃苦耐劳精神，加班加点搞，我和你们一起。”

简存余还没有挪动，贺国荣来了。他正草拟着防汛抗旱的文件，还要找些材料。现在面对新的任务，时间似乎不够用，搞材料牵涉收集材料，理清思路，构思框架，每个环节都需要一定时间。

简存余说：“搞这种材料你是高手，我呢，怎么也搞不出来，这样，你为主，我替你打下手。”

贺国荣说：“你身体欠佳，不能熬夜，还是我搞吧，明天一定拿出来。”

车向前还犯难，就算贺国荣加班加点搞出报告来了，紧接着要找政府领导签字盖章，地区也要走一趟，一系列事情要做。车向前眼睛盯着简主任，不知情况如何。再去看贺国荣，已经进了办公室，紧关着门在忙了。两个小时拿出了材料，念了一遍，车向前就觉得已经可以了，不用改了。

车向前让贺国荣回家补瞌睡。他立即把报告送到县政府，交给分管副县长过目。马运昌问：“经费怎么落实？”

按省厅文件的精神，这次纳入试点的县份，全部工作经费按照三三制的原则，省里给三分之一，地区支持三分之一，县里自筹三分之一。换句话说，启动这一年全部经费三十万，县里须拿出十万来。

车向前在路上早就想过，县政府目前的境况，要拿出这十万块钱，可能有难度。但是不拿行么？省地出钱，县里获利，这样的好事可是不可多得的呀。贫困县诸多因素，其中也有家底子不清楚这一条，借这个机会，把一定范围的资源搞清楚了，对于今后的发展和建设，那真是好处多多呀，不管怎么样，应该是先拿下来再说。

车向前一口气说了诸多好处，又说：“批得下来批不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就先报个名，让上面有个数。我估计呀，项目说不定明年才动得了，你就先签字应允了，回头我们一起想办法。”

马运昌说：“不行，县里经费不落实，地区这一级也难以兑现，报到省里等于一纸空文。”

车向前说：“等于一纸空文，也比一点动作都没有好啊。”

马运昌说：“你只要答应不从县财政要钱，我马上就给你签字。”

车向前说：“这话错了，不是给我签，事情有做了，年终总结还不是记在政府账上？再说了，县财政不出钱，地区和省里的钱也下不来呀。”

马运昌说：“这不是一句话可以说的，十万呀。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万都恼火。”

车向前说：“那就先借。”

“说得好听，到那儿去借？”

“找一下老涂嘛。”

“什么？老涂？你是说扶贫办呀，你们真敢想，想到扶贫资金上头去了！”

“扶贫资金我懂，用在扶贫事业上。我们搞农业资源普查，就是为扶贫事业打基础嘛。”

车向前继续喋喋不休说：“我们不是国家级贫困县嘛，政策方面，资金支持方面，不会只是空头支票一张吧。要向贫困县倾斜不是一句空话吧。”

提到国家级贫困县，马运昌心里一阵不舒服。

贵山县自从戴上了国家级贫困县这顶帽子，引发议论不少，甚至政府班子成员也有异议。在一次小型聚会上，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赵林就问马运昌，你比我早半年当副县长，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你上任第二个月，省里的这个批复正好下来，所以大家都怀疑是不是你的杰作，办好这件大事，算你给贵山人民的一份标准答卷哟。事实上省里下达批复的时间，与他上任副县长相差无几，明事理的人自然清楚，从县里申请，地区研究同意，到省里相关部门来做详细调查，省政府开专题会议，最后上报国家计委和扶贫办，这个过程至少三个月。而那时他根本就没到县政府工作，这要无中生有栽在他头上，显然是大大的冤枉了他，他才不揹这个锅。

他明确说明，大家要是认真的话，可以一起去办公室，找出当时的请示报告，核准那个报告打印盖章封签的时间，如果是在他任副县长之时，那他愿意顶这个名，承认是他所为，当面给大家谢罪，对不起贵山县广大艰苦奋斗的干部群众。

就算他这样表态了，但赵林他门几个还是继续持过去的老见解，时不时都要拿出来戏说几句。

事实上，贫困县的帽子戴了一年，效果却不怎么好，下来的资金似乎不多，有人说，光要顶帽子戴起有什么用？整个省都贫困，下来的资金也就那么点，面对百多个县，一大堆饿坏了的娃儿，一个给一口，能解决问题？再努力也是杯水车薪。

一次办公会上，讨论争取上级资金支持的问题，赵林又借题发挥，把外面听到的议论加上他自己的观点，道了出来：争取国家级贫困县，说透了就是一种懒汉思想，不求上进，破罐子破摔。

赵林只顾流露自己的情绪，就没有注意县长龚祥兴的脸色，已经从白皙变成了青灰。马运昌早就觉察到了，他没有沉默，针锋相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社会上的议论，是他们不知情，可是我们内部，要是也跟着起哄的话，那就真的太不应该了。我们要正面做工作，顶住压力……”

龚祥兴接了他的话茬说道：“好像财政紧张，经济薄弱，发展缓慢全部过失都应该由我们这一届来负全责似的，我们戴上这顶帽子，就是只会朝上面要钱啦？艰苦奋斗的精神就在我们手上丢掉啦？”

趁龚祥兴吐粗气，点火吸烟的间隙，马运昌接着说：“我个人认为，贫困县这顶帽子的问题，首先是上面有这个精神，有这个要求，地区也肯定提出来具体意见，县里才会按要求申请上报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的不同理解呢，带上这顶帽子，实际上就是打通了一条与中央，省地联系的途径，这条途径不仅仅是靠经费资源，还有信息，技术，管理，方针政策等等方面的支持，既有物资的也有精神的。如此，我们的认识真的到位的话，我们应该这样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丢，还必须坚定不移地坚持下去，而在国家和省地的支持下，我们的进步会更快一些，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他看到了龚祥兴脸上掠过的一丝笑意，自己也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随着余光也扫视斜对面的赵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