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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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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大姨夫今天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全家人都站起身,就王丽娟一个人坐着。不要说大姨夫这等身份的人,就是普通人家也受不了如此怠慢。

我看着大姨夫端着酒瓶的手在抖,心生怜悯,想打个圆场,佯装哀求王丽娟:“媳妇儿,我就喝一杯还不成吗?我没喝过茅台,就喝一杯,尝一尝,尝尝。”

“那好吧,你想喝多少喝多少,一会儿我开车。”王丽娟将她身前的红酒推到一边,“大姨,给我倒一杯饮料吧。”

“好的,好的。”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姨,拿着饮料瓶走到王丽娟身边倒饮料。

太过分了,大姨倒饮料的时候,王丽娟不站起身也就罢了,她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大姨一眼,好似大姨是一个某餐馆的服务员,为她倒酒端菜都是分内的事。大姨夫拿着白酒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夏焱,要不咱今儿个就别喝了。免得给你们小两口制造矛盾。”

“没事,大姨夫,喝,大老爷们喝杯酒也不让喝。“我跟王丽娟真的有点生气,做事情适可而止,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这个态度了,别没完没了。

“姨夫,让他喝吧。您不看看他那样儿,不喝酒他都想打人。反正喝不喝他都要打人,还不如让他喝。”王丽娟拿眼等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大姨夫拿着酒瓶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倒酒还是不该倒酒。我从大姨夫手里抢过酒瓶:“大姨夫,来,我先给您满上。”

“林总,我们家夏焱平时一向很老实的。这孩子就是犟,您别跟他生气。”大姨小心翼翼地解劝王丽娟。

在我的意识里,大姨什么时候向别人如此低三下四过?难道社会地位真的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在恐吓着所有世俗的人?

“大姨,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开车,让他喝吧。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王丽娟侮辱我。

我刚要发作,大姨夫劝我:“男同志要让着女同志,夏焱,就听林总的,少喝点,少喝点。”

我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我向往已久的茅台,感觉就那么回事。什么琼浆玉液,全都水和酒精勾兑的。我认定这瓶茅台是假的,但我不知道真正的茅台是什么味道。

王丽娟横眉冷对地看着我,我不理她,全当什么都没看见。大姨夫感到很为难,大姨也为难,场面出现了僵局。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以往大姨夫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我们一大家子在一起的时候,我爸连话都插不上,全听大姨夫一个人说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无疑,大姨夫遇到了官场上的领导了。一般出现这种局面,大姨夫那张伶牙俐齿的嘴,顿时就会变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在领导面前,大姨夫除了官话和套话,他几乎都不会说人话了。

可当大姨夫敢说人话的时候,对方一定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人。我想起了大姨夫和我老爸的那次交流……。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姨夫不在家。大姨照例周六邀请我们一家去她家吃饭。大姨喜欢吃饺子但不怎么会包,她的那个宝贝闺女更是指望不上。我们一家人是干活的主力军。饭后,我妈去厨房刷锅洗碗,大姨和姥姥姥爷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水果。表姐在电脑前和屏幕里的闺蜜闲聊,我坐着发呆,老爸就着残余的几个饺子喝酒。恰在此时姨夫晃晃悠悠醉醺醺地回来了,他刚参加完一个饭局。我爸看见姨夫像是耗子见了猫,赶紧把杯中最后一口酒灌进肚里,端着空盘子往厨房走。可是他仍是没有逃脱姨夫的火眼金睛:“志国啊,一个人喝上了?怎么一个人还喝酒?我们喝酒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工作需要,不想喝也得喝。你一个人喝的是哪门子酒?!”

我爸被姨夫质问的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一个劲地傻笑、点头、哈腰、赔罪。似乎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妈从厨房跑出来,狠狠地瞪了我爸一眼:“就知道喝喝喝,怎么就喝不死你?!”

倘若换了平时,我爸非抽我妈一个耳光不可。可姨夫在,老爸哪儿敢造次?

眼前的大姨夫倒像是我爸当年的化身,看着王丽娟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为了打破僵局,大姨夫又搬出了大家常用的问候语:“林总,您父母的身体现在还好吧?”

我和王丽娟面面相觑,我们今天下午刚给她爸妈上完坟,身体好不好?忘记问了。其实王丽娟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大姨夫所指的父母是她美国的姑父和姑姑,可她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惊恐状:“他们在那边,身体好不好,我也不大清楚。”

大姨夫不知内情,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问王丽娟:“难道您不经常和他们视频吗?”

“视频?……姨夫,您可别吓我,那边也有视频吗?”王丽娟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大姨夫被王丽娟搞得莫名其妙:‘难道美国人从来不视频?“

“哎呦,您吓死我了。您原来是在说我姑姑和我姑父吧?”王丽娟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在说我爸和我妈呢。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今天刚刚给他们上过坟。”

这一突然变故,把大姨夫和大姨以及表姐彻底地吓蒙了。大姨和表姐惊慌地看着大姨夫,大姨夫尴尬的表情难以言表,脸上的胖肉凉粉似的抖动着。在领导面前出现了如此重大的语言失误,这可怎么弥补?大姨夫豁出去了,竟然用他的胖手在自己的脸蛋子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哎呦,真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您看看这,……林总,我真的不知道您的父母已经……“

“哦,没关系的。“王丽娟像是从噩梦中醒来,”其实所有人都认为我姑姑和我姑父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也从来不解释。可您是家里人,只有家里的人我才会说明情况。”

大姨夫感激涕零,林总把他当成了家里人了?憨笑着说:“对对对,外人咱不说,外人咱不说。”

“林总,我敬您一杯。”表姐站起身,给王丽娟敬酒,“我干了,您随意,您随意。“表姐说完将自己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见王丽娟仍坐着并没有喝她身前的饮料,并不介意,向王丽娟提出了一个非常幼稚的且非常实际的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林总,您是怎么拥有这么大的成就?“

我当初问得很露骨,我问王丽娟怎么发的横财。还是表姐会说话,怎么拥有的成就?

“努力工作,认真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谁都能获得成功。”王丽娟高傲地回答。

表姐认真地点着头,似乎已经领悟到了王丽娟发横财的奥秘。大姨夫见缝插针,想恭维王丽娟几句:“听说您父亲,哦,不对,听说您姑父是纽约华尔街的金融奇才,现在……。”

“我姑父已经退休了,现在和我姑姑移居加拿大。喂喂鸟,养养花,安度晚年。”王丽娟看来不愿意有人提及她在美国的生活。

可是大姨夫很没眼色,接着问:“听说美国的遗产税很重的,你姑父那么多的财产……”

“大姨夫。”王丽娟粗暴地打断了大姨夫的话头,“上次我来延庆开会,我和陈书记闲聊,他提到了您。”

陈书记是区里的一把手,是一个让大姨夫见了面就打哆嗦的人。大姨夫立马对王丽娟姑父财产的去向问题失去了兴趣,赶忙问:“陈书记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王丽娟看似在胡编,“他说纪检部门这几天,……”王丽娟编不下去了,赶忙问我大姨:“大姨,您家的洗手间在哪里?”

“我带您去。”大姨站起身给王丽娟引路。王丽娟和大姨一前一后朝卫生间走去。

大姨夫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惆怅迷惘地盯着眼前的那杯白酒,若有所思地检讨着这些年在工作当中哪个环节有过的失误和纰漏。

王丽娟不在了,表姐又开始用她那嘲讽的眼神看我:“夏焱,娶这么一个老婆可够你受的。太厉害了。换了我是你,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敢娶这么厉害的老婆。真吓得慌。”

我呆愣愣地看着表姐,她什么意思?她是在同情和怜悯我吗?我原以为表姐会羡慕嫉妒恨呢?她竟然还在嘲笑我?我都住上别墅开上法拉利了,这难道不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吗?她竟然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怜虫?在表姐的面前,我似乎永远也压制不住她那天然的优越感,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不就是想让表姐这些世俗的人对我刮目相看吗?看来我错了,有表姐的存在以及她的那根上下翻卷的舌头,我将永无出头之日。

我可以断言,明天这顿晚宴将会在我原单位的那些同事以及表姐和我共同认识的那些同学之间广为流传。当然大姨夫抽自己的耳光,大姨像服务员一样给王丽娟倒酒这些小节是不会传出去的。大家议论的是我见王丽娟就像耗子见了猫,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不让喝酒就不敢喝,不让吃菜就不敢吃,不让撒尿就不敢撒。我成什么了我?也只有这样的我,大家才会觉得心里舒服。

王丽娟和大姨从卫生间回来了。还未入座,王丽娟问表姐:“听你妈说你从不做家务是吗?”

“我,我。”表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王丽娟一副领导的口吻:“这可不行啊。你们家洗手间已经脏的没法进人了,太脏就会滋生出大量的细菌,对身体很不好。没事的时候不要总玩手机,干点家务,从小事做起,你不是想成功吗?那就从擦洗卫生间开始吧。我下次来你们家,我是要检查的哦。”

“一定,一定。我保证按您说的去做。”表姐皮笑肉不笑地应承着。

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表姐,让王丽娟一通奚落就打回了原型,表姐其实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还是个熊孩子,惹是生非,欺软怕硬,造谣生事,无所不能。

看着表姐无地自容羞愧难当的脸,我没有一丁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我还没有愚蠢到刚刚逃出狼窝又进虎口便摸着虎牙呵呵傻笑的地步。如果说表姐和姨夫是财狼,那么王丽娟就是虎豹。

自从姥姥姥爷相继去世,我们一家三口逐步摆脱了大姨夫一家人的控制,我坚信过去让人憋屈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我错了,王丽娟的出现,过去让人憋屈的日子将重蹈覆辙仍会延续,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将来要面对的老婆竟然是表姐的替身?表姐的糟魂将会附着在王丽娟的身上继续折磨我,我将永无宁日。此刻,我是多么想念那个叫关娜的女孩。她现在还好吗?

大姨夫似乎还在为纪检部门那件事纠结:“林总,您刚才说纪检部门……?”

“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王丽娟眼睛盯着大姨夫,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大姨夫脸上的胖肉拧巴得快要掉下来了,憨笑着:“林总,难道是我记错了?”

王丽娟懒得搭理大姨夫,苗头又冲向了大姨:“大姨,听夏焱说您一直很忙,退休了仍不闲着,每个周六和周日都要给孩子们补课,对吗?今天是周日,那些孩子怎么没有来?”

“今天,我把他们都推掉了。家里有客人,学生们在,太乱。”大姨说。

“大姨,真的还在补吗?您都退休了,应该安度晚年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姨夫和表姐也不心疼心疼您,瞧,您都瘦成什么样了?都是一家人,姨夫和表姐胖的出格,您瘦的离谱。哦,对了,您给学生补课是有偿补课吗?”王丽娟连珠炮般地发问。

我大姨的确很瘦,一米六一的身高,体重才三十五公斤。大姨胃不好,退休前,每天除了上班,还要给学生补课,饮食没有规律,落下胃病。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大姨一点都不为过。每次大姨声情并茂地给学生讲课,她那鸡爪一般的手在学生面前晃来晃去,我就担心那只手会不会散架,像木棍似的掉落到地上。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大姨,她家缺钱吗?她要挣多少钱才觉得够?

大姨被王丽娟问得有些茫然。有偿补课?好新鲜的一个词汇。在这个世上有不收钱给人授课的吗?医生给病人做手术还要红包呢?他们占用工作时间都有额外收入,我利用业余时间创点外汇难道也有错吗?一直以来在大姨的眼里给学生补课是一份让她引以为荣的事业,她为此而感到自豪。最深的体会就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看她的眼神流露出的羡慕嫉妒恨,这些复杂的眼神让大姨的精神迅速地得到了升华,自豪感,优越感,成就感这些美好的感觉已经使她顾不得自己的躯体是胖还是瘦,自己的胃是疼还是胀了。大姨要拼命地挣钱,只有钱才能永保那些美好的感觉。

可现在在林总面前,大姨补课的行为却找不到丝毫优越的地方,反而像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家长们非要给,我也是推不掉。”

“大姨,您这种行为在日本和德国是违法的,在美国是要解除聘用合同的。中国教育部也明令禁止中小学教师有偿补课,大姨您这是在顶风作案,您难道不怕政府处罚您吗?”

我大姨原本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教书育人,安贫乐道。这些年姨夫有了地位,自己也长了本事,还有那些学生以及学生家长的阿谀奉承,把大姨也惯得有点脾气了。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这个林总怎么给脸不要脸呀?大姨想发作,看到姨夫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忍下了。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王丽娟看了看腕表:“夏焱,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餐桌上的菜,王丽娟一口没吃。她面前的红酒和饮料一口没喝。来到大姨夫家把一家人挨个数落了一遍,这就要走啊。这要换了平时,大姨夫非跟对方打起来不可。大姨夫好像有什么把柄抓在王丽娟的手上,他不敢造次,他要是跟王丽娟闹翻了,他的乌纱帽或许就保不住了。

“也好,也好。回京的路上太堵,早点走也好。”大姨夫颤巍巍地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大信封,“林总,这是姨夫给你们的贺礼,你结婚那天,姨夫有点事,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王丽娟接过红信封,大声对姨夫说。“您不去,我们的婚礼怎么举办啊。您是这个家最年长的长辈了。您不去,我公公和婆婆会说我的。”

王丽娟顺手把大红信封递给我,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个信封,好似信封里装的不是钱,而是擦屁股纸。我手里拿着王丽娟送给我的大信封。看着姨夫一家那一张张狼狈不堪焦头烂额的脸,再一次心生怜悯:‘大姨夫,主要是看您的时间,您要忙不去也可以。“

“你们两口子到底是让我们去还是不让我们去?!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我们家怎么对不起你们家了?”大姨终于爆发了。

王丽娟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大姨,这目光让人畏惧,让人胆寒。大姨从没有见过这等阵势,慌了,眼睛不敢与王丽娟对视,用求助的眼神看大姨夫。

大姨夫赶忙解围,佯装教训大姨:“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林总说话的风格一直都是这样。就连区里的领导都敬她三分。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你那些学生呢,你面对的是林总?知道不?”

大姨夫的话里话外饱含着怨恨,他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遭受过如此待遇?

王丽娟听出了大姨夫的意思,对着大姨夫杏目圆睁:“结婚那天,去不去由你们,你们看着办吧!夏焱,我们走。”说完,王丽娟朝大门走去,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我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想教训王丽娟几句吧,她已经走了。现在我面对的只有大姨夫一家人了,我不能说走就走,那成什么了?哪儿还像一个小辈儿。

“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走?”大姨夫嘟噜着脸大声质问我。

我愁眉苦脸地想跟大姨一家人道个歉,还没等我想好怎么道歉,大姨夫又说话了:“走吧,快跟着人家走吧。我现在终于弄明白了,林总怎么会看上了你,也就是你这么一个窝囊废才敢跟她过一辈子!快滚吧,我们家脏,装不下你这个大能人。走吧!走吧!快点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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