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杨霖和他面前的那柱时香之上。窦琮依然皱着眉头不语,刘政会急得两手直搓,房乔和杜如晦满脸的惊疑不定,剩下的凌烟阁系将领们、包括李家宗亲李孝恭在内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而元谋系就不一样了,他们人数最多,意见分歧也最大。
片刻之后,司骑参军赵文恪站了出来,朝着窦琮和刘政会略一抱拳,看都不看杨霖一眼掉头就走。紧接着,几个中低级将校也出列行礼,然后跟着赵文恪一起走出了中军。
既然有人带头,效仿者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一顿饭的功夫,司胄参军刘世龙、郎将李思行、校尉张平高等人纷纷离去,还带走了十几个亲信,中军大堂顿时空了大半。
杨霖面前的那根时香很粗也很长,所以很耐烧,足够让在场的人想清楚自己的立场。眼看着那柱时香即将到了烧完的那一刻,刘政会咬了咬牙,决定做最后一搏,无论如何也得挽回局面,才能不负唐公所托。
“杨统领,下官与众位将军其实没有冒犯统领的意思。我等奉唐公之命来统领麾下效力,理应遵从统领的号令,只是统领与唐公在会商此事时,是否有什么误会或是未决之事?”
“没有误会。”杨霖淡淡的答道。
“那统领是一意要驱逐众位将军了?”刘政会不再恭敬,语声转厉。
“听话的将军升官发财,不听话的砍脑袋。请问刘长史,古往今来哪座军营里不是这么干的?我放他们走,已经是很给唐公面子了!”杨霖寸步不让。
“既如此,说不得刘某要回晋阳一趟,将此事的详情向唐公禀报!”刘政会也豁出去了,拿辞职当威胁。毕竟一军长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不仅是主将的幕僚长,而且统管军中所有的文事和后勤,一旦主将暂离或不能理事,长史往往还要代为统领全军,重要性远高于副将。在遍地糙汉的军营里,一个合格的长史就是主将的臂膀,须臾不可轻离。
“也罢,那就祝刘长史一路顺风吧。”谁知杨霖竟毫不在意,连挽留的话都没有一句,还貌似好心的劝道,“不过我记得刘长史已经上了河东军的阵亡名单,此去晋阳可要小心行事,切莫暴露行踪,给唐公惹来麻烦。”
竖子毫无见识,一意胡闹,不足与谋!刘政会心中暗骂,却也只能跺跺脚转身离去。
“还有谁想走可得赶紧的了哈!这根破香也太不禁烧了!”杨霖继续好心的提醒大伙,好像是在嫌走的人还不够多似的……
该走的都走了,时香也烧到了尽头。杨霖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人头——刚升堂的时候屋里有三四十号人,现在就剩下十几个了。
杨霖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满意,对众人说道:“诸位既然留下,可是对本统领的命令再无二话?”
众人出列施礼道:“末将愿遵统领号令!”
“好!”杨霖神色一肃,厉声道,“本统领令:房玄龄暂代行军长史一职!”
房乔出列走到文班队首,才大声应道:“诺!”
“长孙无忌何在!令你暂代录事参军!”
长孙无忌从杨霖身后步入文班队内,大声应道:“诺!”
“其余空缺的参军职事,由长史会同各曹参军议定后报给本统领即可。”
“诺!”
他麾下的人手少了,但是剩下的精神头似乎更足了,应声如雷。
“下面我说说整军的事情。根据长孙先生检点的结果,磨坪山上现有士卒四万一千六百零三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土匪、山贼出身,良莠不齐、缺乏训练、军纪全无,根本就不堪一战。而且山中的粮食只够勉强吃三个月,军械甲胄只够装备几千人,这样下去怎么行?别说王威、宋老生麾下的右侯卫和左骁卫,就算是河东军,也能将这群乌合之众一冲而散!
所以我们必须整军!整军既要去芜存菁,又要量体裁衣,还得人尽其用!最终的目标不仅是为了三个月后的那一战,还要练就一支强兵、打造一处根基、还能做到自给自足!我这个统领初来乍到,长这么大头一回进军营,说我纸上谈兵都是高抬。但是!我虽然是生瓜蛋子,但也是一军之主!你们既然留下来,就得按照我的将令行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下面我命令!房乔房玄龄!”
“卑职在!”房乔大声应道。杨霖一番不着四六的空泛之谈不仅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有些兴奋。
“本统领命你将磨坪山上的士卒除去零头外,再择出五千人,作为屯田军。这屯田军嘛,地自然是要种的,不过现在已入深秋,种地那是明年的事,现在要做的就是规划田土、开荒积肥什么的。除此之外还要遴选从事渔猎、织造桑麻、放牧牛羊、贩运货物的人手,能搞出一两支商队就更好了。至于人选,自愿者优先,凑不够就将军中的老弱病残、独子,以及父子、兄弟皆在军中的抽一加入屯田军即可。对了,我提个建议。朝廷规定每丁男授田二十亩,纳粮二石,咱们就按照每二十亩地纳粮一石收税,但是其余的粮食各家留足种子、口粮外要以市价出售给我军……”
司仓参军殷开山忍不住插言道:“杨统领,下官并非违令。只是如此一来军中支出难免大增,恐有入不敷出之虞,不知统领有何应对之策?”
杨霖毫不介意,说道:“统一将令不是不让大家说话,有问题有建议诸位尽管提出,只要执行的时候令出一人即可。殷参军所虑是实,但是非如此难以调动屯田军的士气干劲,我军正在草创之期,困难总会有的,只要能扛过去,此法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诸君且拭目以待!”
眼见殷开山不再多言,杨霖继续对房乔说道:“且按此法组建屯田军,若有附近乡民愿意加入屯田的一律接纳。我军只有三个月的整顿之期,时间紧迫,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用来组军,房长史以为如何?”
房乔大声领命。
“窦琮将军、李孝恭将军何在?”杨霖再次抽出一支将令,厉声喝道。
“末将在!”窦、李二人应声出列。
“本统领令你二人将剩余三万五千人马,分成三十五个千人队,每个千人队再分成十个百人队,以往军中的火、队、旅、团、府等编制一律撤销。各千人队、百人队之带兵将校,由你二人先行拟定人选,三日内报我,可有疑问?”
窦琮和李孝恭对视一眼,问道:“此事在军中未有先例,不知统领能否说明用意,末将也好安抚将校之心。”
杨霖挥手让二人安坐,又朝昨晚提出这个建议、如今兴奋得满面通红的长孙无忌点点头,才说道:
“此法在我中原确实少见,乃是塞外胡人的治军之法,不过本统领认为恰好适用于我军。
自古以来,我中原军队在交战之时的军令传达、消息通讯均通过旗号、金鼓、号角等方式来实现,不仅需要长时间的严格训练和密切配合,而且对军中的中下级军官的素质有着严格的要求。如果期间任何一方出现错漏,就会造成全军的混乱,甚至因为战场通讯问题导致全军成为聋子、瞎子,最终一败涂地的。而这些高素质的中低级军官和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士兵正是我军目前所最缺乏的,唐公对磨坪山期待甚厚,不惜将诸位猛将高士遣往此处,已经是唐公能力的极限了。试问,若我等再觍颜向唐公求取四万大军所需的数千名中低级军官,唐公就算搬空家底又能凑出多少?唐公要是有这本事,还需要我们大费周折的搞这么一出干什么?直接反他娘的了……呃,就算唐公前期送进山的那三千私兵,据我说知不过也是些降匪出身,除了投效时间稍早,跟后来的这些乌合之众有区别吗?难道你们认为他们能够胜任校尉、旅率、队正什么的?
所以本统领决定效仿胡人治军之法,第一个好处就是将我军所需的数千名中低级军官压缩到了四百以内。以诸位将军之能、我军四万之众,用三个月时间遴选、训练出四百名基层军官,不知道诸位以为是否可行?”
座下众人闻言都有些兴奋,在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之后,窦、李二人抱拳应道:“末将必不辱使命!”
杨霖有些得意,继续说道:“这第二个好处嘛,就是实现了指挥系统的扁平化。全军由原来的军、府、团、旅、队、火的多级指挥简化成了军、千人队、百人队的三级指挥系统,可以大大提高战场指挥效率。打个比方,按照原来的指挥系统,在战场上窦将军打算派一个旅、也就是一百人追击敌军,需要先给郎将下令,郎将再命令校尉,校尉再去找他手底下的旅率,等旅率带着他的兵去追的时候,敌军可能都跑没影了。而如今呢,窦将军直接下令给千夫长,由千夫长全权负责即可。这样一来既简化了程序,又明确了职责,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越想越觉得如此整军之法妙用无穷,看待杨霖的眼光也由开始的不屑变得有些敬畏,纷纷大声赞同。杨霖偷偷的朝还在努力控制激动之情的长孙无忌竖了竖大拇指,然后伸手平息了众人的议论,继续道:
“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这支由一群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使我军成为一支专业化的混成部队。
我们这支军队中的绝大多数士卒都是山贼土匪出身。在落草为寇之前他们都是干什么的?有江湖上的豪士游侠,有下九流的飞贼巨盗,更多的是被裹挟的农民、工匠和破产的商贾等等,这些手艺看上去在军队里百无一用,其实不然。只要能稍通军阵之道,再加以军纪束缚,那些武艺高强的豪士游侠就是最好的步兵,那些马贼就是最好的骑兵,那些飞贼巨盗就是最好的斥候和细作,而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来都是历朝历代军中最偏爱的兵源,工匠和商贾天生就是给将作营和辎重营准备的。就算身体孱弱、不足以冲锋陷阵之辈,也可充作守御之兵,毕竟磨坪山是我们的老巢,总是需要有人把守的。
所以窦、李二位将军和诸位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按照军中士卒所长,遴选组成不同职能的千人队。我的意见是,选善战之士组成四个步军千人队,毕竟我们只有这个数目的制式军械和甲胄。选善骑者组成一个骑军千人队,一人双马,兼做斥候。选善射者组成两个弓兵千人队,再从杂式军器中挑选优良者装备三个轻步兵千人队。殷参军,你再找人上山伐木,争取在两个月内造出三千支长矛和两千面木盾。长矛要求坚韧而不易折断,削木为尖即可,但是矛长最少要有两丈。木盾宽三尺、与人同高,重量上以一人可持盾行走百步即可,务求坚固厚重。这样又有了三个矛兵千人队和两个盾兵千人队,这一万五千人将作为我军之战兵,专司攻击。
剩余两万人中,五千人及军中所有的九百余驽马犍牛组成辅兵营,随战兵行动。另一万五千人作为守兵,敌袭时守城,农闲时练兵,农忙时协助屯田兵耕作,并作为后备兵源随时补充战兵的损失。
时间紧迫,我只给诸位十天的时间完成整军,十天之后,我军将全面展开训练。具体的训练之法,本统领稍后会有命令传达。诸位如无异议,便可就此散去,速速按照将令行事!”
“诺!”
众将纷纷出列,文官大揖在地,武将单膝跪倒抱拳,所有的疑惑、轻蔑和不屑一扫而光,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几分对这个传说中品行才具不堪一提、现在看上去也不太靠谱的统领的敬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