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太极宫内,甘露殿。
后殿内。
时年九岁的晋王治,刚刚哄下了妹妹晋阳公主入睡,长长舒了口气,由着德安给自己披上一件大氅,慢慢走出甘露殿,走向甘露殿外的凤楼上席地而坐,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王爷,这夜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去……”
“我才刚来,你便要我回去?”稚奴淡然地看了眼一脸忧心的德安道。
德安知道自家小主人的个性,只得闭了嘴,在一边候着。现下瑞安守着晋阳公主,主人又只带了他一个,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能离开的。
好半晌,稚奴才又道:“去问过了吗?安仁殿里的那两人……是哪一个?”
“回王爷,当年是韦昭容请的主上旨意不假。可是这东西却是贵妃娘娘亲手准备的。并且,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其他三妃与六宫嫔妃,为了表现一番,也都过了手。所以,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一时还查不出来。”
稚奴点头:“的确不是那么好查的。只怕除了那杨淑妃,个个都有嫌疑。”
“王爷为何这么说?那杨淑妃,不是……不是最恨娘娘的吗?”
“她的确是最有理由恨母后的,可是,她也是这宫里除了母后之外,最聪明的一个女人。也是母后曾经说过的,最大的敌手。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最不可能用这种手法来伤了母后。因为她不会笨到引火烧身。再者,她要的是父皇的爱与尊重。就是那些给了母后的东西。所以,她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让母后死。相反,还会好好保护母后。以此求得父皇的爱怜。”
稚奴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叹道:“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人。若是没有母后,也许父皇爱的便真是她了。而这大唐的江山,只怕也不会姓李了。”
德安沉默。
又是一会儿,稚奴才道:“我当初在母后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让她付出代价的。现在已然一年过去了,伤心也伤心够了,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
“王爷打算怎么做?”
沉思一番后,稚奴才道:“听说这一次,贵母妃为了讨父皇欢心,特别请了旨意,要效仿母后贤行,为父皇广选天下好女子为御妻?”
“正是。听说主上本来不想选择的,可是因为贵妃娘娘递上的名书里,有好些个名门世家的女儿,甚至还有她韦家的一位小娘子。主上因为顾念臣下,这才答应了的。”
“她倒是聪明……你说有她家的人?”
“是,说是姓萧,而且据说还是这些人选中,最为明艳的二人之一了。”
“二人?”
稚奴一怔,转头看着德安:“那另外一个是谁?”
“是……好像是故应国公次女,武氏。”
“应国公次女……是连母后都曾经见过,还赞她可为贵妻的那一个吗?”
“正是,当年这位武氏小娘子,虽然年仅三岁,却是姿容过人,甚至现在那些世家子弟里,还有许多人都说她与娘娘容色,一如帝女女华(菊花别称),一如花后牡丹……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德安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色大变,急忙跪下叩得头“砰砰”做响。
“行了,你也只是实话直说。起来吧。”稚奴自然不喜有人这般说,可是德安对母后的爱重之心,他是知道的。
德安见稚奴不生气,这才叹息着自己的愚蠢:怎么能将一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与当朝贤后相提并论?自己也是傻了。
正懊恼着,忽而听得稚奴发问道:“不过如此说来,她是真的很美貌了?”
“正是。”
“那便好。她的名书可曾递上来?”
“名书还未递呢,只是听说人已然到了长安,明日便送入内了。”
“名册可已然到了父皇那里了吧?”
“是。”
“既然如此,今夜,你便替王公公当次值罢!他年纪大了,又不似父皇一般精力过人,只怕是熬不得的。”
“是。”
德安应,又半天才道:“只是王爷,德安有一事不明。”
“说吧。”
“为何王爷,不将此事告诉主上与太子殿下、魏王(此时已然改封了)殿下呢?若是他们知道,这事……”
“若是他们知道,只怕咱们再也找不出真凶了。我不打算瞒着父皇与哥哥们。可是现在这样……还是我先查清楚了,再告知父皇与哥哥们吧。”稚奴苦笑:“德安,我总是希望,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明白吗?”
德安点头,含着怜悯看了稚奴一眼:无论何时,这个小主人,总是不愿意怀疑别人。
又一会儿,稚奴又道:“而且,父皇不说,现在的大哥与四哥,也让我觉得,不像以前的大哥与四哥了。”
“怎么会?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可是一直待王爷好得不得了呢!连吴王殿下也是。”
“是啊,大哥、三哥、四哥,在这些兄弟里,是待我最好的了。可是……可是我说的不是他们待我。而是他们彼此之间。现在的他们……总让我觉得,似乎是忘记,他们本来是亲兄弟了。”
稚奴的话,也让德安无语。
宫中的近况,他虽然跟着稚奴一概不理不管,可是却也不是不知。近年来,太子殿下因为诸多事等,日渐有些骄傲了;而一直受尽主上宠爱的魏王殿下,现在也与太子不似幼时那般亲近了,且总是一张脸笑眯眯的,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至于吴王……他从小就一直被宫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排斥着,除了自己的小主人晋王与晋阳公主二人,是真心当他是哥哥,连他自己的亲弟弟,前段日子刚刚被主上改封蜀王,形同流放似地不允回宫受礼的李谙,也是对他冷漠以待……
自古帝王无情家,似自家小主人这般的,或者如主上与皇后娘娘般的,只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了。故而,他与瑞安跟了小主人这般久,反而看着这宫内,到处都是黑的。只有在这甘露殿内,两位小主人的身边,才能得到些温暖。
片刻之后,德安依言,来到太极殿内,见了正困得睁不开眼的王德。
听说是稚奴的意思之后,王德感恩不尽,可是终究他身为内侍监,是离不得太宗半步的。于是只得道:“不如这样罢!呆会儿主上批完了奏疏,依着不愿将今日事拖到明日的性子,只怕是还要看一看贵妃娘娘新递上来的御妻人选名册,到时咱家一个是忙不过来的,你便也一同跟着来帮一把吧!”
德安依命。
果然,不多时,太宗便已然批阅完了所有奏疏,又想起韦贵妃日前所说之事,便命王德将名册送上。
德安在殿下闻召,当下便捧了名册,进了殿内。
太宗一见是他,颇有些疑惑道:“你不好好守着稚奴,来这儿干什么?”
“回主上,王爷刚刚已然睡了,现下,花言姑姑与瑞安都守着。加上王爷临睡前,担心王公公年事已高,主上又不喜欢外人伺候,怕主上一时不可心,便着奴来,为王公公搭把手,多少也好让主上可心一点儿。”
德安一番话,说得太宗大悦:“稚奴这孩子,真是与他母亲一般,事事处处都爱操朕的心!真是,便是王德熬不住,朕自己难道还不能做这些小事?真是……”
嘴上抱怨着,眼角却笑得勾起一道道笑纹:“好,既然他也睡了,那你便跟着王德,把这些名册上的世家女,或者家中有在朝为官五品以上者的女儿,都勾选出来,报与朕听听吧!
早点儿忙完,早点儿回去看看朕的稚奴与安宁也好。”
“是。”
德安得命,看了看王德满意的笑脸,便主动搬走了最厚的那一撂子,开始翻阅。
这名册看起来虽多,太宗要的名单人数也不算少,可因为王德与德安俱是细心如发,又手脚麻利的人,所以很快,名册便选了个七七八八。
又过一会儿,拿到最后一本时,德安翻开,微微一怔,停下不念,只看了眼王德。
王德知机,当下便接了那名册来瞧,一看之下也是一怔。
太宗本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听着王德与德安念名单,忽然不闻,便道:“怎么不念了,没了?”
“这个……回主上,倒是还有几个,只是不知道,此本名册中的一个女子是否合主上的心思。”
王德恭恭谨谨地捧着名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