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炎九年春,当以谢枋得、刘鼎孙领衔的国学院,遵照陛下的旨意,向行朝递上一份相对完整的帝国十年义务教育规制草案时,陆秀夫知道,他的好学生真的是在民政上开始下手了。
陆秀夫非常理解国学院的热切之心。作为圣人的理想,教化天下是每一个真正士林之人的梦。就是他自己,当初在被陈宜中排挤出朝廷之时,在乡下也以教授童子为乐。但千百年来,要真正做到这点,难度却太大了。现在,当这个自圣人以下的千古梦想真的有可能在这个煌煌大宋朝实现时,夫子们怎么会不群情激动呢?
可兴奋归兴奋,陆秀夫也知道,要完全实现这个前所未有的规划,行朝势必要加大在其中的投入,而现在是在战时,并不是执行这个草案的最佳时机。
作为帝国的管家,陆秀夫和赵与珞更多的是冷静。他们在一起商议过后,为了这个新的朝廷规制,又与谢枋得和刘鼎孙一起,共同觐见了陛下。
也许有人会有疑问:东的这个规划和历代的做法差别太大了,别人怎么会那么支持你?
其实这并不复杂,因为后世的很多做法,古人早已有之,后人真的没有多少新意,新的只是知识。
你比如说学校里的“升级”或“留级”这个概念,在宋代的学校,它就叫“岁升”。
而标准化的教学与考核,也早已于中国古代存在。最著名的标准化课本,就是“四书五经”。历代学习的,更是过去的什么“经义”。就是古代学校里考试,都和后世一样不少。而所谓的假期,也同样还是过去的做法。
事实上,东的举措,在四位夫子眼里,只有三个真正的改变:一是学制的固定化,即总体十四年的学习过程。二就是县学、郡学的扩大化,也就是所有能上学的孩子全上学。这并不是多大的事,县里的一小、二小、N个小,包括郡学的一中、二中、N个中,你多设点,也就那么回事。行朝不早已将琼州、流求两地的孩子都招进学校了吗?
到了太学,由于牵涉到科举,这才有点问题,但现在根本还轮不到。中学都还没毕业生,大学生?五、六年之后再说吧,你有时间。
东当然知道,实现整个帝国十年义务教育,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决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他为此所定的步骤,一是先订立整个帝国新的教育框架,二就是强制性普及小学教育,其次才是义务层面上的中学教育。而对于其中的种种内容,包括各级学校所设的课程,他都认为并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在他的看法里面,这些都可以在以后,用朝廷的一纸诏令加以填充。咱更不会让咱的大学里面,整天学什么“四书五经”。
陆秀夫和老赵实际上最担心的是朝廷花费。因为他们都知道,朝廷过去在州一级的学校之中,“州置教授二员”,如果现在按新规制,让所有愿意继续上学的孩子再进入到郡学,这个郡学的规模就不是两个“教授”能承担的,必然要扩充的很大,朝廷未必能承受的起。所以当着老谢和刘鼎孙面,他们提出了战时国用不足问题,并建议将这个新的规制暂缓执行。
但东摆了摆手:“老师,赵大人,从琼州和流求所报来看,县学的设立,朝廷并没有多大的花费。”
自从朝廷下令设立学校以来,各地建学的速度非常快,朝廷根本没有花多少钱,这的确要归于整个宋代的崇文风尚。
“朝廷真正承担的,是学校中教习们的俸禄。但这却给了跟随朝廷的学子们很好的安置。”
陆秀夫和老赵,包括谢枋得、刘鼎孙都点了点头,这些情况,他们是最了解的。说实话,这也部分解决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朕认为,郡学的设立,也并不会有太多的花费,朝廷现在并没有多少郡,至于以后,各地更可以一个一个慢慢来。”
琼州、流求现在就那么几个郡,而以后新占领之地?您就先从小学开始吧,咱还有五年的缓冲期,来得及。
“如果户部仍然觉得花费很大,国学院可以拟订,学子们的学费按例免除,课本之费,让他们自己出。但这个课本费用,户部和国学院要严格审订,朕要亲自核准。”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教辅书的弊病,但还是先防患于未然吧。
老赵一听,抢先点了点头。“臣赞同陛下之议。”
“对于太学,朕的看法是这样,过去三舍法的人数限制应该保留,朝廷先给所有跟随的海上学子一个恩例,那就是他们都可以直接在其中学习。结业之后,先充实于各地的县学和郡学。”
陆秀夫等人都明白了啊,虽说是教化天下,可小鬼头这也是在彻底解决跟随行朝的学子们出路问题。
帝国新的教育规制于景炎九年制定,当然,它的完善是在以后逐步实现的,因为现在还有太多的内容没有体现在这个规制草案中。
但陆秀夫、赵与珞,包括谢枋得和刘鼎孙,是无法了解小鬼头心中所想的,就是行朝所有的人,也完全不知道帝国陛下内心里更隐秘的打算。
东如此所为,其真正的目的,除了开启民智,也就是所谓的“教化天下”,他还要对付的另一个目标,却是过去的科举制。因为在他的看法里面,之所以过去的科举制死亡,就是它与“教化天下”,根本是不相容的。
当东在这个争霸天下的游戏中,似乎不务正业地正处理完全不相干的教育之事时,他其实已经快把另一个人逼入了绝境。
卢世荣是在至元二十年冬被忽必烈正式任命为北元中书右丞的,与他同时被任命的,还有安童这个右丞相。
只有当他上任之后,卢世荣才发现,他被桑哥这个鸟人给害了。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棘手到不能再棘手的局面。
虽然事先想的非常完美,但当真的做起来时,卢世荣才体会到,他所要做的事情,其难度绝不是一般的大。
在他原先的看法里面,盐、铁等产品的“常平与官卖”之法,是绝对能为朝廷带来厚利的,因为他自己有这个“体验”。可真正实施的时候,他所面对的阻力,大的异乎寻常。这是由于他的对手,实际上就像他自己说的,都是“官豪”。
你比如说盐法,朝廷固然在他拉着大汗的虎皮之下,也放出了很多的盐引,但别人就是囤积停售,致使价格始终居高不下。这还不算什么,更多的人是完全不买他的帐,而且这些人都还不是一般的人。
就是他借鉴前朝的“青苗法”所提出的贷钱给贫民,也受到了强烈地抵制。因为他放了贷,别人就没法放贷了。
元代一个极为流行的高利贷,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羊羔利”,它的特点就三个字:“岁加倍”。
我们的卢居士实际上是在断了别人的财路,他又如何不得到别人的抵制呢?
但此时最令卢世荣恐惧的是,朝廷主要赋税之地、两浙,实际上由于琼州水师在大江上的活动,使得来自其中的税赋,不仅时断时续,而且即使是送到燕京之地的,也多是宝钞,粮食、布帛等实物,根本没有多少。这根本就不是他在进入朝廷以前所能知道的,也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这种情况,不仅对朝廷的财政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反而使京师的百物愈贵。天下之人的怨恨,也就全指向了他。
不仅如此,卢世荣面临的压力还一直很大,因为忽必烈一再催促他尽快改进朝廷岁入的状况。可他再有能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卢世荣已经在夜里经常惊醒,他更看见了自己最可怕的结局。但既然上了船,就下不去了,也许只能就此一搏。
在反复考虑之后,他在老忽的面前说道:“大汗,臣之行事,多为人所怨,其后必有垢臣者,臣实惧焉。”
忽必烈的脸沉了下来:“卿所言差矣,有朕在,何人敢如此。”
他冷冷地看了看卢世荣:“卿之所奏,当行则行之,不必顾忌。朕会命安童给你增加宿卫。”
卢世荣擦了擦脸上的汗,在试探过大汗之后,他的心中稍微一定。
“臣谢大汗眷顾,但臣有一事需请大汗圣裁。朝廷理财,需用懂得理财之人。而这样的人,过去都在阿合马门下,现他们均被罢斥。臣欲择其中可用之人为朝廷所用,然又惧有人指责臣用罪人,故此恳请大汗圣断。”
忽必烈定定地看了看这个下面之人,在停了一下之后,他缓缓言道:“卿不必如此所言,能为朝廷所用之人,朕自当用之。你可将这些人的名单,一并给朕报上来。”
卢世荣之所以提出这点,是他发现,在经历了阿合马之事的清洗后,现在朝廷中均是外行,根本没有多少人懂得理财。而他作为官场的“初哥”,手下没人,很多事情就完全无法实施。但这个懂得理财之人从哪里找?过去他们全在死胖子的门下,自己也只有借助他们了。
卢世荣其实也就是在冒险一搏,他也实在是没有退路了。但这个提议,却彻底将他至于死地,因为别人早已在寻找收拾他的借口。
忽必烈的确在随后和安童的交代中,要他给卢世荣增加侍卫。但安童在他的交代过程中,却从大汗的眼神里看到了游移和不定。
老忽是非常明白有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