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旭下了山,陆离便敢独自一人在练武场,苦读范子旭赠与的“踏云步”的身法心诀,他一手捏着纸,依着纸上内容,将右脚紧绷,脚尖点地,忽得抬脚尖而脚跟落地,跟着前滑一尺,而气神涌起,使身更轻。一遍下来,他若有所悟,将纸收入怀中,使起“踏云步”,倒也有模有样,身子十分轻盈,只怕一用力便会飞上云端踏云而去。
他笑道:“踏云步竟如此简单?待到子墨等突破二品,不需师兄出马,以我之力便可将他们教会。”
他却不知,真正的踏云步身法心诀有二十张纸厚薄,且拗口难懂。范子旭有意将踏云步教授与他,而他却躲避着范子旭,这令范子旭十分为难,便一直待在屋中,除却看武学医学之书,其余时间皆用来描绘这五纸。他知陆离虽有天赋,对于难缠之事物却是懈怠且无耐心,故费尽心血将踏云步的身法心诀编得通俗易懂,二十张直缩减为五张。
又过两天,他便将踏云步掌握了,虽不熟练,与他自创的“云中走”比起来却是快了不少。
他踏过芒绳,过不一会便到了黄忠峰,见着满地狼藉,虽是心痛,冲不淡喜悦,折回身,三两下踏过芒绳回到主峰,大叫道:“师兄师兄,我...”
话未说完,他便想起了与范子旭的纠葛,笑容渐止,扬起的手亦慢慢放下,叹了口气,喜悦全无。
他信步走去练武场,四人正在练刀,却交换了对手。巫泽与秦良过招,化子墨与范嘉志过招。他颇为不解,远远地望了一会,走近问道:“巫泽,你怎么不与子墨过招,而与秦良了?”
巫泽并不回答,神情严肃,专注与手中刀与秦良手中刀,双刀对撞十余回,他忽转了身,向陆离劈去。
陆离错愕,抬刀阻挡,问道:“巫泽,你怎么了?”
巫泽依是不答,见刀被挡,双眼扫过,抽回刀,向陆离左腋刺去,陆离刚要反削,见他双眼迷离目光不定,猜测此乃虚晃,果不其然,巫泽刀进一尺,迅速变向扫向陆离右腰。
陆离将刀倒竖,撞上巫泽刀刃,顺势一绕,便将巫泽手中单刀震下了。
巫泽气馁道:“我就知道,与师兄过招,不到三招便要败了。”
陆离不知他想法,问道:“巫泽,你怎么了?”
巫泽跑去捡了单刀,走回说道:“师兄,我常与子墨过招,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见他咬唇便知晓他要诈攻我下路而后上撩,见他皱眉便知晓他欲先扫而后削,着实无趣。我想,如此难以进步,这才与师兄交换了对手。与小师弟过招时,虽见小师弟忽瞪眼忽皱眉,却不知他想法如何,才可专心与他过招。然小师弟年纪尚小,初时能够好好地过上十几二十招,往后他却有些体力不支了。方才他便如此。我见你走来,忽生想法,欲与你过招试探试探自己本事,我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陆离笑道:“你如此有心,相信过不多久,成果便会显现出来。”
巫泽喜道:“师兄,你是说我过不多久便能打败你吗?”
陆离道:“除非极有天赋之人,不然如何进步神速?习武讲究循序渐进,打好了基础才能学习更高阶的功夫,我见你不过五品,而我已有一品,你如何败我?倘若你刻苦练习,过个十年二十年,兴许能够达到一品,而我那时,却不一定仍在一品了。”
巫泽嘟囔道:“也是,师兄如此厉害,又有玄武玉,还能断刀重铸,我怎会是对手呢?”
陆离见他垂头丧气,刚要劝告,他便立刻昂首挺胸,高声道:“虽无法超越师兄,无妨!师兄乃是江湖第一,我便要成为江湖第二!子墨,吃我一刀!”说着便挥刀向化子墨攻去。
陆离微微一笑,坐下来看四人过招。与初授刀时相比,四人的确进步不少,尤其化子墨,虽然心思遭巫泽尽数看穿,却能不败,手中单刀握得甚紧,无论砍削或是架挡,有模有样,着实是块好料。
以目前情状来看,最弱小的要数秦良,握刀虽不吃力,砍削十回之后,手臂微微颤抖,再三刀,便要握不稳刀了。尽管如此,陆离依是喜爱他,毕竟他极为刻苦,最令陆离心疼的是,他总是小心翼翼,一副担惊受怕模样。陆离知晓他在山贼营寨中有过暗无天日的曾经,才会如此胆小,便从不责怪,反而对他宠爱有加。
四人之中,巫泽年纪最大,生得最高最壮,与三人过招便显得轻松一些,他却从不自傲,当握了刀,便全神贯注,丝毫不因对手弱小而轻敌。平日里,他也有年长者的模样,对化子墨等三人颇为照顾。
范嘉志曾厌恶陆离,在玄武山重建的那一个月不曾握剑,亦不给陆离好脸色看,而如今与化子墨等人已亲密无间,一起修气习武,一起吃饭下棋,再过不久,四人便要睡到同一间屋子了。
陆离望着四人,脑中浮现出自己初入玄武门时,在池南分部的场景:倘若我能有个伴,那时便不会凄苦了吧。想到这里,忽记起范子旭:师兄如同兄长,对我关爱有加,助我度过重重难关,倘若不是师兄,我早已死在夏柏魏剑下,我却将他忘记了么?难道我竟是忘恩负义之人?
他又想起了在黄忠峰,范子旭以为他盗了自己父母的墓,一剑刺来险些要了他的命,便在那时,范子旭与红妆相认。他忽得心中一苦:既然红妆是范子旭同父异母的姐姐,如此说来,我便也是红妆的仇人么?她父亲遭我父亲杀害,她又因我而死,对于她,我真的是亏欠太多太多。而我却在这山顶之上,享受着与焕焕的甜蜜,这样应该么?
他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晚饭过后,焕焕收拾完桌筷,缠上他的手臂,嚷嚷着要去书房看书,他心中有愧疚,却不愿让焕焕察觉到,便装出笑容,与焕焕同去了书房。
“相公,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看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嘛。”
“东阳人欲奉婴为主,陈母为何要反对?”
换做往日,听焕焕这样说道,他定会放下手中书籍,笑着走去将焕焕搂在怀中为她解惑,今日却是犹犹豫豫不少时间,才慢吞吞走去,停在焕焕身旁弯腰查看,而后说道:“陈家向来贫穷,陈母怕陈婴暴富之后变了本性。是啊,人性的确善变。”
焕焕撅着嘴“哦”了一声,赌气地将他推开,顾自看书。他又怎会不知焕焕心中想法?不懂书中内容是个幌子,求他怀抱才是真。
他却实在无心。与焕焕愈亲密,他便愈愧疚,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红妆,愈愧疚便愈自责,伴在焕焕身旁,心中却想着红妆。
回到厢房之后,睡前,焕焕习惯性的要抱抱,他双臂才张开便收起了,目光涣散心不在焉,焕焕狠瞪了他一眼,先上床睡去。他却是无可奈何,吹灭蜡烛,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在焕焕身旁躺下。
黑暗中,他听到了焕焕微弱的啜泣声,赶忙闭上眼,与自己说只要睡着了便不知道了,然焕焕的哭声却似万箭那般,齐扎入他心中,纠结之后,他终于翻过身抱住焕焕,轻声说道:“娘子,别哭了。”
焕焕小声咽哽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子。我今日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这样嫌弃我。”
“我...”他欲言又止。
当下生活安宁祥和,难能可贵,他实在不愿再捅什么篓子,打破这种平静,可眼下,似乎不得不去打破。若是不打破,虽依旧平静,却索然无味了,难道因害怕面对而继续逃避么?
他终于决定不再隐瞒,将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自遇见红妆起,至害红妆死去。
焕焕听毕,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大哭大闹,骂他薄情寡义,相反,焕焕转过身,将他抱在怀中。
他浑身一颤,问道:“你...不生气吗?”
焕焕吸了一下鼻子,柔声道:“我气什么?”
他道:“我曾有过妻子,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焕焕自是失落,黑暗中,陆离无法瞧见她悲伤的面庞,只听她说道:“我无法参与你的过去,且无力改变你的过去,过去了便让他过去了。如你所说,红妆父亲遭你父亲杀害,她又因你而死,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心有愧疚再正常不过,我若胡闹,岂不是蛮不讲理么?”
他双眼睁了一睁,不敢相信柔弱如花的焕焕竟会说出这番话,“娘子,你当真不生气吗?”
焕焕忍住要哭的冲动,说道:“她是你第一个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再正常不过,况且又害她这般凄惨,当然是要惦记的了...她...她...”说着,她终于忍耐不住,又哭起来。
陆离慌忙自她怀中挣脱,反将她搂在怀中,一遍一遍快速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子,不要哭,我心疼。”
焕焕泣道:“你怎么能想着别人...你怎么能想着别人...”
他将焕焕抱得更紧,生怕她推开自己跑出门去,“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过不多久便会忘记了,而你不一样,你是我娘子,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今生都要与你厮守在一起。”
焕焕心中依然不快,却不愿使陆离难堪,握拳打在他大腿,小声说道:“那你还想不想她了!”
陆离忙应道:“不想了,不想了!”
焕焕道:“那你爱不爱我?”
陆离忙应道:“爱,今生最爱。”
焕焕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不亲我?”
陆离的心都要化了,双手捧住她的脸,准备来一个深深长长的吻。她却在触到陆离嘴唇刹那,迅速收回,自陆离怀中挣脱,背向陆离,说道:“哼,让你想她。惩罚你,不给你亲。”心中却是说道:笨蛋,快抱我。
陆离甚是欢喜,侧身躺下,一手绕过她身,将她抱住,在她耳后温柔说道:“娘子,今生有你足矣。”
焕焕终于露了笑,抓住他的手,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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