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危机远比范子旭所预料的来得猛烈。阮执乃是麒麟山掌门,麒麟山虽不属四大豪门与九门,却是江湖之中受万人敬仰的门派;丐帮属四大豪门,是所有门派山帮之中人数最多分部最广的,这二人一死,江湖虽未乱,人心已慌。
自有廉耻者不愿投入他门,不过一死,毫无畏惧。然多数二品三品之人,担忧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便夜夜难眠,终于决定寻个靠山,人多好壮胆。
人人都要投入四大豪门之下,武当、少林两派每天要接待上千人,守门弟子磨破了嘴,始终不能将他们劝下山去。丐帮虽是穷困,弟子个个邋遢,毕竟保命要紧,有不少功夫低微之人将自己衣服撕得稀烂,拿起泥巴糊脸,只为看上去不值一杀。
崆峒不如武当少林拒人,亦不似丐帮统统接纳。连州下了一道命令:来者众多而崆峒收纳有限,凡能与余哲宁过上十招者,便可留下。十之间,崆峒派猛增数百名弟子。江湖上顿时流传开去,“少林、武当自视清高不愿收人,连掌门宅心仁厚,拯救江湖于水火之中”,对于丐帮只字未提。
他们不知道的是,连州此计并非为了救人,而是趁机收拢一批功夫不弱的弟子。
茶人谷、平阳山、龙虎山亦趁此机会收了一大批弟子,人数直bī)少林武当,衡山派本不愿收人,然经不住他人苦苦相求,多多少少收了一些。峨眉山虽尽是女辈,倒也添了几十人。九凤山仿佛自江湖蒸发一般,极少有人去注意,这也正是仁念师太所希望的。
玄武门一如既往地安静。虽施州卫百姓钦仰陆离等人,于江湖人而言,玄武门却不是一个好去处,毕竟仅有两大战力,除了焕焕尚有些本事,余下的四个孩童不值一提。
十过后,陆离伤已痊愈,正练刀,才出玄武玉,忽见有人快步走来,不警惕,近了才看清,乃是一青年。
那青年长得十分正气,尤其是两条眉毛,仿佛拿笔画上去的那般浓密,此时两条浓眉却是紧紧拧在一起,眉下的一双血红大眼望了望陆离手中断刀,喘着粗气说道:“你就是陆折柳?”
陆离不知他是何人,紧盯着他答道:“正是在下,请”,问字还未出口,青年便跪了下来,“咚咚咚”给陆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请陆大侠收我为徒!”
被人称作“陆大侠”,陆离自是享受,不愿流露,强压下心中喜悦,说道:“先不急着磕头,你与我说说为何要拜我为师?”他已做好准备,只待那青年说“我要学武”,便可讲出一些“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之类的大道理。
那青年却猛然抬起头,面目狰狞,脸上无血却胜满脸鲜血,狠狠说道:“我要学武功,好杀了那混蛋!”
陆离万分吃惊,呆呆地望着青年许久,才回过神说道:“你若是为杀人而学武,那我是不愿收你为徒的。”
青年仍如猛兽那般喘着粗气,眼中凶戾不减一分,声音嘶哑而坚定:“你不收便不收,我是一定要学武的!”
陆离觉得好笑,稍稍松懈下来,说道:“我不收你为徒,你如何学武?”
青年道:“我便在你们练刀时,在一旁观看,一月也好,十年也罢,我总能学到武功!”
陆离皱眉,不悦道:“你这是偷学,有违道德。”
青年道:“有违道德便有违道德,中有仇,不报不配为人!”
陆离盯着青年额头暴起的青筋,暗忖:此人戾气极重,若是留在山上,定会带来不少麻烦,便劝道:“玄武门虽落魄不如当初,但规矩还是在的,只有玄武门弟子能够留在山上,还请下山去。”
青年道:“不学武,不下山!你若要赶我下山,我便从那山路之上跳下去,摔个粉碎骨才能使我心中的仇恨浇灭!”
陆离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甚是气愤,要提刀威胁,想起范子旭说“不能冲动”,便没有提刀,只是冷冷说道:“你以为要挟我我便会妥协了吗?”
却见那青年将食指塞入口中,生生咬下,吐在陆离眼前,而他面庞不露丝毫痛苦,依旧怒目圆瞪。
陆离着实被吓到,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年,口剧烈起伏,心中想到:此人竟将自己的手指生生咬下!看他并非弱智脑残,思路清晰,大约是心中仇恨确实旺盛,才致如此。若我赶他,他当真会从山路跳下深渊,也罢,便让他留在山上,生死由天。
陆离说道:“罢了罢了,我不来管你,让你留在山上便是,但若你做了伤害他人之事,我手中断刀不会留。”
青年又是三个响头,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谢陆大侠!”
陆离于心不忍,转走过,来到化子墨边说道:“子墨,去替那个人处理一下伤口。”
化子墨点头,向青年走去,见满地鲜血,又见血地之上有一根断掉的手指,浑一颤,几撤离,然青年脸上的痛苦令他同,便用刀从衣上割下一块布,要帮青年擦拭额头。
青年毫不领,一把将他推开,冷冷说道:“滚开!”
化子墨三次向他靠近,三次都被他推开,却不恼不怒,从地上站起将布抖净,又向他走去。
陆离自始自终望着青年,见他不领,便将化子墨喊来,摸了摸化子墨的脑袋,向巫泽努嘴说道:“算了,你与巫泽去练刀吧。”
化子墨乖巧点头,将布交给陆离,向青年又望了一眼,走去与巫泽练刀了。
范子旭正在书房钻研,分明已将招式与八字心诀记透,却始终觉着剑法平平,握剑在书房试了几次,恰如孩童嬉闹那般,尚且不说威力,连贯都成问题。
他想:师父留下的秘籍定是极为高深难懂,既然顺着不成,试试倒着?
他将十二剑倒着演练了一遍,的确更为连贯,却是不伦不类,尤其自八剑至六剑,竟只是在前画了个圈。
他收了剑,坐下来端着再读,一页一页地倒着由后往前翻,脑中想象着图中人物的变化,与自己方才所练一模一样。
“难道心诀也要倒着来?”
他将心诀倒着念熟,记在心中,握剑而起,却是愈加糊涂,怀疑这个世界只是神佛的一场梦境,凡人不过虚幻,可有可无。
他忙使了一星月剑法,并不附以气神,使过之后,顿觉气顺,开门出屋,愈加清爽,伸展了四肢,向练武场走去,才到练武场,便见有生人右手握着一根树枝,跟着陆离劈削撩扫,左手裹着一块血红的布。
他喊道:“折柳!”
陆离听到喊声,收了刀向他小跑而去,待到将至,问道:“师兄,怎么了?”
他小声问道:“折柳,那人是谁?”
陆离知晓他指的是谁,未转头便答道:“不知他究竟是谁,只知他背血仇,要随我学武,我不愿,他便咬掉自己一根手指以死相bī),我只好答应他留在山上,但仍不收他为徒。”
他望向青年,见青年走到化子墨二丈之外,跟着化子墨一同比划,转回头说道:“也罢,随他吧,我们皆不去搭理他,不出几,他觉得无趣,便下山去了。”
青年手握一根树枝,跟着化子墨练了许久,化子墨等人去吃饭了,他一个人呆在练武场,将眼之所见一一回想,比划出来,倒也有模有样。然树枝到底不如钢刀来得坚韧,过不一会便断了。
他转头寻找,见地上树枝多是细长,而钢竹粗细恰好,便走去拔起一根。钢竹之所以称为钢竹,不仅仅是竹坚硬,其根须茂盛,伸入地下一丈之深,以他弱不经风的子,尝试许久都未能动摇钢竹一分。
他急了,用嘴去啃,竹极滑,下颚才发力,上下两排牙齿便滑过竹撞在一起,又酸又麻。
他揉了揉下巴,继续尝试,五次啃咬,五次失败,终于力竭,坐在地上喘大气,肚子恰时发出警告,空虚幽长。
忽有饭香传来,他立刻来了精神,鼻子蠕动两下,循着饭香望去,见化子墨端着一只托盘向他走来。
他虽饥饿,不愿丢了尊严,以为化子墨同自己才送来饭菜,便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化子墨走至他旁,弯下腰要将托盘放到地上,他一手将他推开,冷冷说道:“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化子墨重心不稳,股摔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却不生气,只是蹲着,小心翼翼地捡起干净的饭菜放入碗中,将粘了些许灰尘的饭菜放入自己口中,粘了太多的吃不了,只好不舍地望着,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这不是借来的,这是我问师父讨的。师父告诫我说不能浪费粮食,饭菜倒了便倒了,上面的还能吃,我捡起放回碗中了,中间的有些脏,怕你吃坏肚子,我便替你吃了,下面的却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
青年见他十分乖巧,心有愧疚,垂下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化子墨摇摇头,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将托盘放在他面前,说道:“没有关系,你饿了吧,这些都给你吃。”
青年抬起头,正撞上化子墨无害的笑脸,顿时感动,又愧疚自己数次将他推开,泪流满面,一把抓起碗中饭菜往嘴里塞,连连点头,含糊不清说道:“好吃!”
化子墨见他欢喜,十分满意,歪着头,眼睛眯成很好看的一道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