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险遭杀害,朱元璋却未将胡惟庸唤来,毕竟心事重重,不愿再见他人面庞,徒增烦恼。
他将那团纸放于桌上铺平,两手撑桌站立,双眼盯着白纸黑字,口中念叨纸上所写,“因果报应,乐善好施,与天同寿...”盯着那片墨色许久,长叹一口气,而后缓缓坐下,倚在椅背自言自语道:“都说善恶有报,朕难道作恶太多?”再一思量,大约是目标过于显眼,引得天下人争相夺取,冒出来个假陆离也就不足为怪了,便是浓眉一紧,低声道:“奎,参。”
有二人骤然出现在他身前,单膝跪地,一手扶膝一手撑地,紧低脑袋。二人俱是身穿一套夜行服,浑身被黑布包裹,见不着一寸肌肤。
他低声道:“你们俩,去寻陆折柳,记着,不要将其身份点破,若是发现,奎回来汇报,参暗中保护便可。”
二人领命,眨眼之后便消失不见,似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将如此任务交与二人后,朱元璋稍显轻松,肩膀微塌舒了口气,抬手抚摸着满是皱褶的纸面,想起白日中与“陆离”的谈话,嘴角竟泛起了一丝笑意。那声父皇叫得我真舒服。
翌日,早朝过后,朱元璋单独留下了胡惟庸。
胡惟庸猜测大约常志欢行刺失败,此次是要找他麻烦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横眉冷目,望着他一声冷哼,于龙椅上站起,背负双手,向前两步道:“爱卿,与朕说说,你是从哪寻来的陆折柳。”
他自是不敢实话实说,只是俯首毕恭毕敬答道:“回皇上,那日臣听说苏州府天降祥瑞,便亲自出门欲寻来以谢皇恩,岂知此乃是民间谣传,正失望,打算回府,却见一人踉踉跄跄摔于眼前,见其如此慌张,臣自是疑惑,将其扶起问他为何慌张,他言有人要取他性命去换赏金,臣这才发现他与悬赏令中陆折柳画像极为相似,便小心翼翼问他何名何姓,他称自己便是陆折柳,而后臣就将其带回了府中,问他有关玄武门事迹,他起初不愿作答,臣向他保证不会加害于他,他这才一一详述,臣见所言不假,便将其交与皇上了。”
朱元璋早料到他会将一切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对于他的回答已生戒心,却是佯装半信半疑,锁眉深思,片刻之后点头道,“如此说来爱卿并非主动寻到,而是碰巧了。”
他忙敬畏道:“一切乃是命中注定。”
“那你可知你这命中注定之人昨夜要取朕性命?”
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倏忽大拜于地,高呼道:“臣考虑不周,将皇上置于危难之中,将大明置于为难之中,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他知晓朱元璋性格,若主动认罪,可获宽大处理,若死不认账,便是罪加一等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摆手道:“爱卿为大明出生入死,功不可没,况且昨夜有惊无险,就不惩罚你了。”
他暗喜,并不表露,依是一副痛心表情直起身子,愧疚道:“多谢圣恩。”
“不用谢,朕可没说直接免了你的罪,来人,将丞相次子赐死。”
虽说胡玻锦与他关系一般,毕竟是自己骨肉,如今替自己受死,他自然是痛心疾首,却不得不再俯首谢恩。
朱元璋见其痛心,心中自是舒爽,双眼微扩,于心中冷冷道:丞相啊,论算计,我可远在你之上,于外,仍是一副不可触碰的慈祥表情,俯视着跪于殿下的胡惟庸,淡淡道:“丞相啊,长点心吧,下次再犯错,可就没人替你受罪了。”
下次死的人会是你!他于心中狠骂道,却不敢如此直言,只是缓缓磕了一个头,有气无力,“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
胡惟庸从未想过失去胡玻锦会令他如此的心疼,虽不及胡蓝玉之死,却不亚于失去左膀右臂,回了府中,直瘫坐于椅上,如此坐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管家见其如此,未敢打扰,只是于饭点时间为他送来饭菜放于桌上,弓着腰进,弓着腰出,且不敢有所表情。
翌日早晨,胡惟庸才回了些许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只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昨日一整天未有进食,唤来管家吩咐道:“管家,替我端些饭菜来。”
管家似讨了媳妇那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应道:“好嘞,好嘞!”
胡惟庸才用完早餐,正拿起湿巾还未来得及擦嘴,夏商迈门而入,作揖道:“丞相,范子旭回来了。”
管家有些不悦,瞪了他一眼,责骂道:“没见丞相正用餐吗?范子旭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什么大不了,行了,下去吧。”
胡惟庸擦净嘴周,又取了一块湿巾擦拭双手,待到漱完口才不急不缓道:“管家,将范子旭带来密室。”
密室内。
桦木桌上摆着一只长五尺宽一尺高五寸的锦盒,锦盒四周闪着点点银光,有条气势磅礴的金龙舞于锦盒表面,如此视之,此锦盒煞是珍贵,其内所藏定是稀世珍宝。
范子旭对其却并不在意,只是站于桌旁,面无表情地望着饮着粗茶的胡惟庸。
“子旭,来,坐。”
他便直接坐下。
“将锦盒打开。”
他便将锦盒打开。
才打开锦盒,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反射性闭上双眼,待到热气褪去才睁开双眼,见锦盒内躺着一柄做工尤其精细的剑,其剑身虽是光洁冰凉,却有一朦胧红点嵌于正中。
他自是有些疑惑,盯着剑身红点片刻,转头望向胡惟庸,不知其有何意。
胡惟庸淡淡一笑,将锦盒朝他推了一推,“这是十二名器排名第四的干将剑,单以剑而论,能排至第三。”
他只是应了一声“哦”,不喜不悲,不卑不亢。
胡惟庸自是未有想到他竟是一副如此平淡表情,不由得微微吃惊。都说习武者视剑为命,如此神器对于其他习武者而言,与心肝无异,怎么范子旭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大概假装的吧。便是朝干将剑努了努嘴,“握起它。”
他转头,望了干将剑一眼,未有犹豫,伸手抓住剑柄,便有一股灼热感自掌心传来,剑身红点顿时大盛,填满剑身,似乎要炸出来。
他自是毛孔扩张心跳加速,绽开了笑颜,将剑取出置于眼前细看,连连感叹道:“好剑,好剑!相传干将与莫邪从不分离,怎么只一柄干将剑?”
“此干将剑非干将,乃是道庭所铸。”
他“哦”了一声,继续欣赏着干将剑,其嘴微张,难以合拢,若是有右手,定要好好将其抚摸一番。
胡惟庸见其如此欢喜,自是满意。“这剑在我府中藏了十年有余,你若是喜欢,我便将这干将剑赠与你。”
他收了剑,单膝跪地行礼道:“谢丞相!”
“作为交换,我要你告诉我陆折柳身在何处。”
他却是轻锁双眉,抬头望去,见胡惟庸仍是一副平和面孔,心中难免疑惑,“陆折柳?”
胡惟庸点头道:“我听夏商说你与陆折柳向来交好。只要你告诉我陆折柳身在何处,你便可握着干将剑大步走出密室。”
“可,”他低下头,眼珠轻转,“自玄武门山脚分别后,我们未再见面。”
“若你要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话虽是平和的话,已有凶戾暴露在外,他听在耳中,知晓胡惟庸话中意思,然实在不愿将陆折柳暴露于危难之中,便起身,将剑放回锦盒之中,“抱歉,我答应替你办事,但未答应替你办尽所有事。折柳在哪我不知也不愿知,干将剑交还与你便是。”
胡惟庸自椅上站起,抬手轻拍他肩膀,叹气道:“我知你们兄弟情深,亦知玄武门灭后你愈加珍视陆折柳,所以我才要寻到他,在我这里难道不比其他地方安全吗?”
“谢丞相为折柳着想,折柳是一闲云野鹤,无法在一地方久呆的。若是没事,我先出去了。”
胡惟庸未阻拦,只是望着躺在锦盒的干将剑发呆,待范子旭将出密室,才与他说道:“将夏商与夏行健唤来。”
待二人进入密室,他已将干将剑收起,只留一套茶具放于桌上。
二人入了密室,作揖行礼道:“参见丞相。”
他无心与他们闲聊,便是摆手让他们起来,“有任务要交与你们。”
“请丞相吩咐。”
“你们与范子旭,修为孰高孰低?”
夏商与夏行健互望一眼,双手抱拳道:“我们与范子旭皆是一品修为。”
“嗯。”他点头道,“夏商,可还记得你上次与我说的范子旭一家身在何处?”
夏商道:“记得。”
“去,将母子二人绑来。若是范子旭已在家中,便抓了母子二人威胁范子旭,要他说出陆折柳下落。”
夏商与夏行健又对望一眼,颇为心悸,低头抱拳道:“若他不招?”
他抓起一只杯盏狠摔在地上,面目狰狞,声低话狠:“那就折磨那对母子,逼他招!挖了他们双眼也好,割去他们手脚也罢,如何能让范子旭心疼便如何处置!陆离是吧,陆鹰扬的儿子是吧,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心头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