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惧怕的绳索,如今已能轻踏而过。那山腰的吊桥,是否会哀叹从此再无人光顾?
陆离先去了天义峰,本想在下山前见一面范子旭,却只得到范子旭已下山的消息。无奈,回了黄忠峰,冸咏晨见他回来,先是一惊,转而大喜道:“折柳,你回来了!咦,两年不见你怎么白嫩许多?”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兄,我二品了。”
冸咏晨张着嘴,走到他跟前,两手拍着他的臂膀,许久才赞叹道:“这么厉害了,身体也壮硕了许多,再与焕焕比试比试?”
两年过去,焕焕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手握一柄素衣剑,于练武场练剑,身姿婀娜,袅袅婷婷,身上所着白衣飘飘,委实有素罗仙女的味道,只是脸上抹不去淡淡忧愁。
本只有须眉的玄武门主峰,如今却生了个红粉佳人,黄忠峰弟子对练武仅有的兴致变为欣赏她练武。她练武时,赏武亭几乎要被挤爆,人人探着脑袋望着白地上的姑射神人流口水;她休息时,练武场只区区之众。
眼馋归眼馋,弟子们不敢对她放肆,毕竟她有二品修为,手中素衣剑冰冷薄情,而且冸咏晨视焕焕为爱女,爱护有加。
冸咏晨引着陆离来到练武场,指着赏武亭紧凑的脑袋笑道:“折柳你看看这帮人,让他们练武他们说身体不舒服,一听说焕焕正练武,什么腹痛头疼都好了。”
陆离笑而不语,望着天地间独舞的焕焕,曾有千万句话要对她说,如今却只剩下“近来如何”,不过既然到了,就过去打个招呼吧。
他走到焕焕跟前,刚抬起手,焕焕的剑忽然急变方向,直朝他奔来,在他眼前一寸处停下。
冸咏晨笑道:“焕焕,看谁来了。”
焕焕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便收剑离去。
这使得热情的两人有些尴尬,互望了一眼,讪讪地笑。
未再久留,他便告别冸咏晨下了山。仍是当初的山路,却走得格外轻松。树是树,风是风,他忽然希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会再次出现。只是直到他下山,再无情状。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只见到满山浓雾,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说道:去把红妆姐姐接回主峰吧!
福州府,花婉榕后院门外。
这已是沈家乐今年第九次恭请叙交,虽然前八次红妆均未开门,但是依旧无法浇灭他的热情。
他一身的华白九凤蜀锦长袍与花婉榕的破败围墙枯槁柴门虽有云泥之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院内姑娘的渴求。
而如此的念想,仅仅因为一个月前他路过此地听到院内传来的林籁泉韵。
他抬手,在本就枯槁的木门上留下两道指印。“姑娘,可否开个门?”
红妆坐在竹亭内,望着门缝间的人影发呆,折柳,若是你在门外,那该多好。叹了口气,手里的玉佩粘上了些许油脂,变得有些滑腻。她用衣摆将其擦净,又叹了口气。
虽明白门外之人并非浪子淫贼,但心中已有牵挂,容不下他人。
沈家乐只当自己心不够诚才未能打动院内之人,握住右拳轻轻摇摆,忽然想起书中所学,摇头晃脑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墙里娇姝,可否赏颜?”
倒是逗得红妆扑哧一笑,轻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学古人那套取悦女子的把戏,真是木头书生。”
一个月前,沈家乐从先生家中读书归来,正顾自背诵着纳兰容若的《华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忽闻歌声踏至,细细听之,犹如琴女吟唱,歌声绕梁。
“多情自古伤离别,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不禁眯眼陶醉其中,虽只闻歌声,却已沉醉,不禁转动脚尖,顺着歌声走至门前轻叩柴扉:“姑娘歌声如此动人,想必定有倾城之色,可否开门一见?”
歌声戛然而止,红妆端坐竹亭内,紧咬嘴唇盯着木门,不住发抖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抵住喉咙,若门外之人强行闯入,她便将剪刀插入咽喉!幸好只有敲门声。
沈家乐也是读书之人,懂得礼貌,见红妆不肯开门,也就不再勉强,只是说道:“姑娘,请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一睹风采,你若不肯,我改日再来便是。”
回到家他便对父母表示想娶院内姑娘为妻,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甚至母亲以断绝母子关系逼其放弃此念头。问及原因,母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知你口中所谓的天女是谁?是遭万人玩弄的娼妓!我决不允许这种女人进我们沈家大门!”
他虽惊讶于平日里知书达理的母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仍面红耳赤地反驳道:“勿以职业论人!您若执意不让我娶那姑娘,还请勿怪孩儿去少林寺当那光头和尚!”
扬州府,江都县南面的落松涧。
范子旭将白马拴在一棵树干上,连续行了一上午,有些口干舌燥,便倚着一棵树就地而坐,打开水袋饮了几口,清水流进喉咙,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大喘了几口气,将水袋别回腰间,忽然眼尾微缩,左手摁住无缨剑。
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踽踽独行,而马上所坐正是夏柏魏。
他瞪着双眼注视夏柏魏由远及近,在心中狠狠骂道:这个败类!
夏柏魏只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下了马,将马拴在范子旭的马旁,顾自坐下休憩。马鞍后座绑着一只精致金丝锦盒,长宽高各约一尺。
师徒情早已断绝,想起当年的恩怨,范子旭目眦尽裂,反正无要紧事,索性于夏柏魏面前坐下,虎视眈眈地盯着。
范子旭掏出牛皮酒袋,仰头狂饮了五口薄酒,发出满意的呻吟,嘴边淌了些许晶莹,用舌头舔去,低头见范子旭望着自己,笑道:“来一口?”
范子旭一声冷笑,转头不理,忽见金丝锦盒,心头一阵不详的感觉掠过,总觉内有机关,便用旁光瞧了一眼夏柏魏。
眼前饮酒之人虽是夏府头名门客,却穿着粗布麻衣,与平民无异,但为何锦盒如此豪华?多半又是替夏南干龌龊事去了吧!
夏柏魏笑道:“还疑惑,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他瞪大双眼,这才记起相由心生之道是由夏柏魏所授,脸上微妙表情又怎么能逃脱他的鹰眼。
虽只是余光扫探,夏柏魏却已在他不知不觉中摸清了他的心事,仰头望向蓝天,顾自吟道:“苍鹰之美,在于只能翱翔蓝天,若被捕关于笼中,宁为玉碎。苍狼之美,在于即使遍体鳞伤永不妥协。沧桑之美,在于踏遍万千河山看遍百种风情而不忘赤子之心。”
范子旭冷笑:“不忘赤子之心不过是你的诡道,是你欺骗自己蒙骗他人的借口罢了。”
夏柏魏转而望向他,笑道:“我尤其喜欢庄子与惠子的那段对话。”
范子旭猛地起身,冰眉冷目,紧握无缨剑呼之欲出,厉声喝到:“你没有资格与庄子相提并论!”
话音落下,剑声骤起,无缨剑直指夏柏魏,喝到:“今日我便要替武林除害,替折柳报仇!”
夏柏魏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从腰间抽腹蛇剑,望向他:“徒儿,你终究是还未看懂啊。”
“少废话!”
他踏风而起,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对准夏柏魏连使三招,“斜月三星”、“横扫千军”、“月海滔天”,一招比一招狠,威力之大,卷得地上落叶乱舞。
夏柏魏只是招架,并不还击,腹蛇剑左拦右截,一边挡下他的攻击一边说道:“徒儿,你被情绪左右了心智,虽有招却没有威胁。”
范子旭却是更为气氛,被对手看出破绽不说还听他指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嫉恨之下,蓄力使出奥义“日月同辉”,劈断两棵数十丈高的巨树,巨树轰然倒塌,扬起无尽尘与叶,纷纷扰扰,似冬日飘雪。
尘叶落尽,夏柏魏却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躺下的树边,摇头叹气,“习武之人轻易被冲动控制了理智,你若是不改,根本无法在江湖中立足。”
然范子旭已怒火上脑,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只是咆哮着握剑冲来:“少废话,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当初教我说行侠仗义,如今却沦为人鼠,为一口粮食干尽丧尽天良之事,我要替武林除害!”
外招炸裂,无缨剑与腹蛇剑于电光火石之间相撞又分离,相撞又分离,范子旭争得气喘吁吁,仍未讨得半点便宜,左手微微颤抖,已有些脱力。
夏柏魏立于苍茫之间,于风中黑发飘飘,腹蛇剑缓缓指向苍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音落,剑起,其势之盛,绝非范子旭所能比较。之前花了太多力与气神,范子旭连招架都显得有些吃力,于五招之后,鲜血喷涌而出,无缨剑从手中脱落,直插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