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五年,三月中旬,少寺山下。
少室山又名季室山,其山势陡峭峻拔,坐拥三十六峰,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
三十六峰都各有其名,有些如猛虎盘踞,有些似雄狮起舞,还有些状若巨龙沉睡,变有如玄龟漫行,而威赫赫的少林寺,正是坐落于三十六峰之一的五乳峰下。
少林寺向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不说武林中人,便是附近的善男信女以及各地的游人墨客都经常来此,如今山上山下更是人来人往马蹄声声,因为再过得十天武林大会便要在此召开。
去年在恭南世家举办的英雄大会中途夭折,让正道武林引以为憾,所以此次武林大会的召开早已通告天下,一些名门正派更是帮忙打点,容不得半点差错。
此时山下的‘半山亭’中正坐着六人,其中一男一女头戴着斗篷看不清相貌,另外有两名老者以及一对相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不用说,这六人正是陆云飞一行人。
陆云飞与燕无双头戴斗篷,不是他们故作神秘,而是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两人戴上斗篷后,这一路从山东行来倒也无事。
当日陆云飞听闻义父孟桥的噩耗当场吐血晕倒,如今虽然冷静不少,但一想到义父的骨灰就在山上,依然忍不住悲从中来。
“好了,既然天山派的人也在山上,无双你就先行上山吧。你上山与你的师傅汇合,云飞这边自有我在,即使要不来大还丹,也绝不会让云飞有事,你就放心好了!”愚竹翁开口道,声音压得比较低,因为这亭子附近还搭建着许多临时的亭子,以供来往的武林同道休憩之用,此时这些亭子里面也正坐着些三三两两的武林中人。
头戴白色斗篷的燕无双转眼看向陆云飞,斗篷后面的双眸眼波流转,心思不言而喻。
陆云飞伸出左手轻轻贴在燕无双的手背上:“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如此就麻烦前辈了!”燕无双朝陆云飞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对愚竹翁道,随后看向宋三等人,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转身离去。
燕无双转身朝山上行去,结果还没走出里许,前方便有几名和尚守在一块新立的石碑旁,石碑上刻着‘止步’两个大字,刚劲有力,燕无双细一看发现这两个字竟然不是刻的,而是以大力金刚指直接在石碑上写出来的。
原来时值非常时期,少林寺已经把山门的范围扩到了此处,在此处设卡检查来往行人,不相干的人一律止步于此。
“请问姑娘是……”一名和尚开口问道。
“我是天山派弟子燕无双,麻烦通报一下!”不待那和尚说完,燕无双摘下头顶上的斗篷道。
几名守关的和尚一见燕无双的绝世容颜,全都怔了一下,好容易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开口道:“好……好的……你等一下……”
这名和尚连忙用纸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些什么,然后把纸条绑在一枝箭上,准备用弓把箭射到山上去。
燕无双心中一怔,这些和尚用这种方法把纸条一级一级传上去,倒也省事得紧。
便在此时两名女子从山上下来,看到燕无双之后明显一愣,既而惊叫道:“无双?”
燕无双一看,那两名女子都是自己的同门师姐,其中一人正是晓敏。
那准备射箭的和尚放下手中弓箭看向晓敏道:“她当真是你们天山派的人?”
“是的!是的!”晓敏两人掠到燕无双身前,一边打量着燕无双一边应道,“师傅就在山上,你现在随我上山吧,师傅看到你回来,肯定高兴得紧!”
“无双,你这段时间到哪去了?师傅说你有任务在身,如今你回来了,那任务可是完成了?”另一名天山派弟子一边把燕无双往山上让一边开口问道。
晓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连忙道:“任务的事,还是让无双上山后亲自跟师傅说吧,或许我们不方便过问呢……”
“嗯……是我多嘴了!”另一名女子想了想点头称是,三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上山而去。
燕无双上山后不久,一头及腰白发的愚竹翁带着头戴斗篷的陆云飞来到了石碑处,同时被几名和尚拦下。
“请问前辈高姓大名?”那几名和尚见愚竹翁颇有点仙风道骨,语气倒恭敬得紧。
“老夫的名号说出来你们也不认识,这样,拿纸笔来!”愚竹公看了看摆在一旁的纸笔与弓箭,似乎明白了这些和尚传递消息的方式。
一个和尚献上纸笔,愚竹翁挥手画了一把‘剑’,然后把纸折起来,在外面写下‘慧朴方丈亲启’字样,交给那几个和尚道:“让你们方丈一看便知。”
一名颇有膂力的和尚见状连忙把纸条用弓箭传了上去,不久之后从山上回射一枝箭,那和尚取下箭上的纸条打开一看,却是‘速请上山’四个字,当下也不问陆云飞的来历,连忙把愚竹翁与陆云飞带上山,径直带往方丈室。
陆云飞随愚竹翁上山,宋三与小青小白却依然坐在亭子里,三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说话。
“唉……人都走了,就不用看了!”宋三率先打破沉默道,“我看刚才那位前辈肯定大有来历,既然敢带那小子上山,肯定就能保证那小子的安全,你们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依然看着陆云飞离去的方向的小青收回目光,撇了撇嘴:“我又没看他,我只是在想刚才那位前辈的来历!”
宋三哼哼两声,没说话,旁边的小白倒也不辩解,只看着面前的石桌一声不吭,谁都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走吧,我们先且下山,如今武林中人云集于此,晚了恐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啰……”宋三起身拍了拍屁股率先走出亭,一抬头,日正当空。
话说愚竹翁与陆云飞被带往方丈室,沿路发现五乳峰虽然暂住了各门各派的人热闹得紧,但方丈室附近却清静得很,那和尚把愚竹翁带到方丈室门口之后,轻轻退了下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进!请进!”方丈室内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愚竹翁推开门,举步踏入房中,陆云飞跟着走了进去,发现宽大的房间里唯有一张矮小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几,其它一无所有,而一个和尚正面对着墙壁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影有点单薄。
此人就是少林寺的方丈慧朴大师?陆云飞心中一动。
“剑一兄,四十年余未见,一切可好”。慧朴也不见如何动作,缓缓转过身来,身体却依然保持着盘腿的姿势坐在薄团上未变,待看清愚竹翁的相貌时,慧朴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旁边的陆云飞看到慧朴生就一张圆脸,眼睛微闭着,额头上毫无皱纹,倒是那两道白色的眉毛非常长,显示出他的年事已高。
“方丈大师,陈剑一乃是晚辈家父,晚辈乃陈剑一之子陈冲,当年有幸与慧朴大师见过几次面!”愚竹翁弯腰行了一礼道,若是这一幕被外人看到肯定会觉得滑稽之极,愚竹翁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比慧朴老了不知多少却自称晚辈,对慧朴行晚辈之礼,那雪白的长须差点垂到了地上。
陈冲?慧朴一愣,既而喊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原来是陈世侄,老纳眼浊了,你却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记得当年我与你父亲下棋,你在一旁侯着,一站便是一天一夜,那时候你才十岁……”
“回方丈大师,是站了一天两夜!”愚竹翁回道,此时或许该称他为陈冲才对。
“哦……看来老纳是真糊涂了!”慧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确信了眼前之人确实是陈剑一的儿子陈冲。
“晚辈这几十年被秦舞扬困在蒙山脚下,近日才得脱身!”陈冲在那张矮小的桌子旁盘腿坐下,伸手取出一个杯子,给慧朴倒了一杯茶。
一听到‘秦舞扬’这三个字,慧朴显明一震:“秦舞扬已经死了数十年,他又如何能困你?”
当下陈冲便把自己这数十年以来的经历一点一滴的说了出来,最后陈冲道:“好在天意如此,在晚辈既然油尽灯枯之际,秦舞扬的后人却为晚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最终让晚辈得以求得自由之身!”
“秦舞扬的后人?”慧朴微愣,眼睛往一直站在陈冲身后默不作声的陆云飞身上看了一眼,神情惊疑不定。
陆云飞取下头上的斗篷双膝跪地顿首拜下:“晚辈陆云飞拜见慧朴大师!”
慧朴眼中满是惊疑,脸上神色数变,他没想到陈冲带来的人竟然是陆云飞,见陆云飞拜下去之后低着头动也不动,右手轻轻一挥,陆云飞只觉得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力袭来,不由自主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就是左手剑陆云飞?”慧朴凝神看向陆云飞问道,传闻慧观与慧海都死在陆云飞手上,慧朴自然已经看过陆云飞的画像,觉得画像与陆云飞本人确实十分神似,但还是想让陆云飞亲口说出来。
陆云飞伸出左手轻轻拔出天问剑递向慧朴:“晚辈确系罪人陆云飞,此乃天问剑,请前辈过目!”
慧朴接过陆云飞手中的长剑,一看果真是天问剑,对陆云飞的身份再无怀疑,当下宣了一声佛号道:“武林中关于陆施主的传闻由来已多,老纳在此不再赘述,只想知道今日陆施主亲上少林,心中意欲为何?”
“晚辈此番上少林,一来是想认罪,二来是想要回晚辈义父的骨灰!”提起孟桥,陆云飞双眼一红,几欲掉下泪来。
“陆施主有何罪孽?”慧朴问道。
“年前晚辈路经西凉,误杀慧观大师,此是罪孽!”说罢,陆云飞再度跪倒在地,“慧观大师名满江湖,却枉死晚辈手中,晚辈心中一直痛苦难当,此番上少林,便是想当着方丈大师的面承认罪孽!杀人偿命,晚辈铸下大错,自当承担一切后果,但只求在此之前方丈大师能允许晚辈亲手替义父立坟!”陆云飞以头磕地,磕在地上后浑身颤抖不已并不起身,竟在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