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大师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其中一具尸骸活了转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
“那便是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智光道:“但那时咱三人也不以为异,心想混战之中,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那也甚是平常。”
“我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契丹人的尸体得起来都投入了乱石谷中。”
“带头大歌忽向汪帮主道:‘剑通兄,那契丹人若要杀了咱们二人,当真易如反掌,何以只踢了咱们穴道,却留下了性命?’”
“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的,杀了他的妻儿,按理说,他自当赶尽杀绝才是’”。
“我等三人商量不出结果。”
“带头大哥道:‘他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
“苦于我们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文字拓了下来。”
“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那人常往辽国上京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一看。”
“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我们三人看了那贩子的译文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实是难以相信。”
“但那契丹人其时已决意自尽,又何必故意撒谎?”
“我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
“唉,倘若真相确是如此,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
“这些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契丹人夫妇,我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燥之人便问:“那些字说些什么?”
“为什么对他们不起?”
“那对契丹夫妇为什么死得冤枉?”
智光道:“众位朋友,非是我有意卖关子,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
“倘若壁上文字确是实情,那么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确是大错特错,委实地无颜对人。”
“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
“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胡乱损及他二位的声名,请恕我不能明言。”
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威名素重,于乔峰、诸长老、诸弟子皆深有恩义。
群丐虽好奇心甚盛,但听这事有损汪帮主的声名,谁都不敢相询了。
智光继续说:“我们三人计议一番,都不愿相信当真如此,却又不能不信。”
“当下决定暂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先行赶到少林寺去察看动静。”
“要是契丹武士果然大举来袭,再杀这婴儿不迟。”
“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赶路,到得少林寺中,只见各路英雄前来赴援的已到得不少。”
“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只要有人得到讯息,谁都要来出一分力气。”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那次少林寺中聚会,这里年纪较长的英雄颇有参予,经过的详情,我也不必细说了。”
“大家谨慎防备,严密守卫,各路来援的英雄越到赵多。”
“然而从九月重阳前后起,直到腊月,三个多月之中,竟没半点警耗,待想找那报讯之人来详加询问,却再也找他不到了。”
“我们这才料定讯息是假,大伙儿是受人之愚。”
“雁门关外这一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真当死得冤枉。”
“但过不多久,契丹铁骑入侵,攻打河北诸路军州,大伙儿于契丹武士是否要来偷袭少林寺一节,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们来袭也好,不来袭也好,总而言之,契丹人是我大宋的死敌。”
“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
“除了向少林寺方丈说明经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
“那契丹婴孩也就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事过之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倒是颇为棘手。”
“我们对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伤他性命。”
“但说要将他抚养长大,契丹人是我们死仇,我们三人心中都想到了‘养虎贻患’四字。”
“后来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那农家,请它们养育这婴儿。”
“要那农人夫妇自认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那婴儿长成之后,也决不可让他得智领养之事。”
“那对农家夫妇本无子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他们丝毫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血,我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早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的衣衫。”
“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见孩子穿着契丹装束,定会加害于他……”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
他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隐瞒。”
“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
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这么一篇鬼话来诬陷我。”
“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
“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
他突然间双臂一分,抢到智光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
单正和徐长老同叫:“不可!”
两人一同上前抢人。
乔峰身手快极,带着智光的身躯,一幌闪开。
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三人齐向他身后扑去。
乔峰右手抓起单叔山远远摔出,跟着又抓起单仲山摔出,第三次抓起单季山往地下一掷,伸足踏住了他头颅。
“单氏五虎”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五兄弟成名已久,并非初出茅庐的后辈。
但乔峰左手抓着智光,右手连抓连掷,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一般抛掷自如,教对方竟没半分抗拒余地。
旁观众人都瞧得呆了。
徐长老也道:“乔帮主,智光大师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大声道:“不错,我乔峰和你单家无冤无仇,智光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所敬仰。”
“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让人便是,何以编造了这番言离出来,诬蔑于我?”
“我……我乔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
乔峰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嘶哑了,众人听着,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格格轻响,均知他性命已在呼吸之间,生死之差,只系于乔峰的一念。
除此之外,便是风拂树梢,虫鸣草际,人人呼吸喘息,谁都不敢作声。
过得良久,赵钱孙突然嘿嘿冷笑,说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
“明是契丹,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
“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乔峰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着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
赵钱孙道:“我不知道。”
“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一模一样。”
“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
“智光大师抱着那契丹婴儿,也是我亲眼听见。”
“我赵钱孙行尸走肉,世上除了小娟一人,更无挂怀之人,更无挂怀之事。”
“你做不做丐帮帮主,关我屁事?”
“我干么要来诬陷于你?”
“我自认当年曾参予杀害你的父母,又有什么好处?”
“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可差得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难道连自杀也不会么?”
乔峰这才将智光大师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