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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盟乃是明面上获得官府认可的江湖组织,一般由当地“名门正派”的领袖合力组建,维持江湖稳定平衡。说是名门正派,实际上就是实力最强的门派,暗地里阴谋诡计也不在少数,但只要明面上没有恶名在外,一般都能在武盟有一席之地,在江湖上拥有话语权。
武盟旗下会聘请许多武评师、武评家。这些武评师或许对习武不感兴趣甚至根本不会武功,但无一不是浸淫于武学典籍博览群书之人,对于武学理论的研究都个有见地。
一名武艺超群的地品高阶小宗师,其见闻和眼力也未必比得上一位没有任何根骨资质,一生都止步于地品初阶的武评家。
武评师这个行业与武道无关,而是偏重于武德。
这个武德和武夫挂在嘴上的武德不同,这个字义取自古书道德经的“德”,并非是指人后天之品德,而是代表规律、规则。武德即武者需要遵循的某种规则。
只有以武评家这样的武德修为,才能去衡量一个武者的武道境界。这可不光是用眼睛看出来的,而是必须胸怀博大的武学之德!
就连朝廷科举武考时,也有许多武道阅历远超自身修为的老学究被聘请为“武评官”,对武生进行考评。
武评家的身份在江湖中是一份殊荣,一般都会受到礼待。只不过生存在江湖与官府、黑道和白道夹缝里的武评家一般很少公然露面,武盟也默契地庇护着这些身份神秘的学者。
武盟对于地品境界的评定十分苛刻,这毕竟是一道真正武者与江湖混混的关键分水岭。混江湖的武夫只有得到武盟的认可,才算得上是入品,说出去才算名正言顺。
武盟的分舵遍天下,总舵却非常神秘,神秘到没有人知道设在何处。
不过每十年武盟会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在华山之巅开场武道盛会,切磋武学、讨论武林大事的同时,也会推举一位武林盟主作为江湖武林的领袖。
武林盟主不一定拥有天下第一的武道,但一定要拥有足够的威望和号召力。
正式入品的武者身份意味着获得了江湖乃至朝廷的认可,将会被登记在册并上交朝廷,成为真正“有名”的武者,获得被各方势力挖掘的可能,而非沦落为一辈子当籍籍无名的黑户。
甚至那张每年一出的“武榜”,也是在正式记名的入品武者中推选。
领到武盟和官府的承认契状,便可以受聘于各大豪门宅院当护院武师,或者被一些门派请去当待遇不薄的客卿,甚至也可以凭借武盟武者身份直接入伍,不用参加朝廷武试便获得优先升迁将领的资格。
不知多少习武之人为了成为一名“武者”而付出了巨大代价。即便是地品初阶的高手,也并非就真的是一抓一把。武林有句传言说“官家一万二食无忧,武夫三万六腰悬头。”虽然是夸张说法,但也可见大魏一十三州入品的官员和武者也是数得过来的。
如果说武者是江湖人的一种荣耀。那么评出天下前十的武榜,则是整座武林仰视的高峰。
“三品十阶”只是武评家对武道境界的大致划分和称谓,境界高低固然重要,但并不绝对意味着战力的强弱。
但武榜一说一直没有得到朝廷的响应和认可。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底线。
气运这种东西往往是难以察觉的,籍籍无名之人忽然被天下瞩目,他便能悄然间影响整个大局;一个人的名字被刻在史册,被写在书中,被很多人提起,那么他的气运便会延绵不绝。而延绵不绝最可怕。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各占山头泾渭分明,鱼龙分流互不相争。
江湖这样的分层发展或许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而“四神”的存在也有好处,有这四人镇压江湖顶端,成为几乎无法逾越的高峰。
龙青元遁入江湖,这让某些人可以安心,却让许多隐匿在江湖中的天品武者死了心,又能激励天下习武之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使大魏人才济济的同时不断内耗,可谓一举数得。
也就是在这个气数变动的空隙,仙家又悄然在神洲萌发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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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头回转。
在经历过许多的事情后,袁归的心境潜移默化地也成长了许多,时下面对这几个帮派底层的混混倒是异常冷静。他当然没有白痴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罡气,而只是拿出了实际上只有地品初阶的内力去反击。
拥有相当于地品初阶的内力并不意味着拥有地品的武道境界。但地品初阶的内力对付几个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
袁归气沉丹田,闭目感知,玄丹引的心法浮现心中,一瞬间便觉那几人动作缓慢如蜗牛一般。
众人尖叫声中只瞧两个佩带腰刀的汉子举刀劈下,
瘦小许多的袁归却只是迈出一脚,不见他手里那把独狼刀有何夸张招式,只是动作平实地将刀横递一挡。
他看出这几个人只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简单的招式倒是会几下,却没有丝毫内功气机波动。
有无内力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两把腰刀砍在苗刀上火花迸溅,气机反弹之下,那两名带刀大汉皆被震飞。
这突兀的画面太具戏剧感,一个形貌瘦弱的少年随意一挡,居然将两名彪形大汉打倒。
毕竟是没有任何实战训练的地痞混混,余下五六个汉子见状,连一起上的勇气都登时消散。面对真正杀过人的袁归,气势一下子就萎了一截。
“这小子太厉害,我们人少不是对手,还是赶紧喊人罢!”几个帮众惊惧道。
众人啧啧声中,余下帮众不甘地将倒地的三人扶起,扔下句狠话:“小子,你等着,别想走出这晋阳城!”
袁归横刀立于雨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干黑龙帮喽啰狼狈逃散,略显笨拙地收起苗刀,转身去街旁解马。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卷入了一场波诡云谲的帮派之争。
旁边三层高的华贵酒楼屋瓴下挂黑木匾,书有“九都楼”三字,这浮夸的店名倒是颇有豪气,有些以晋阳曾是九国之都为荣的意思。
也许是迎合了当地人的口味,这幢朱漆墙琉璃瓦的酒楼也成了晋阳城生意最兴隆的酒家之一。
忽如其来的雨天更令很多人挤入“九都楼”点食酒菜暖腹。不过今日这一二楼都宾客满座,唯独三楼被人包下,显得有些不合调。
方才这楼下一幕尽数收入落座三楼的几人眼中。
两位老者奋笔疾书,将打斗细节记载在册。
居中而坐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收起一张画像,十指相交若有兴趣地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左手青黑的小子杀了苏铁山之子,还敢来晋阳,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不知老虎在山中?”
坐在特制金丝楠木桌旁的华服男子淡然道:“我是武评师,只关心武评。”
“传言说这‘血魃’可是能与宗师一战,”洪魁意味深长道:“这小子不简单,你若押对了宝,成为武评家就指日可待了。”
华服青年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在这个行当里,武评家的称号不光是职权,更意味着莫大的荣誉。每个梦想成为武评家的武评师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晋升。
更不用说更高级的“武夫子”了,整个武盟里只有那些个首席长老才有这样的殊荣称谓。就连他们评选出的武林盟主这种空头号也只是虚名,比不得胸怀武德长河的“武夫子”三个字分量重。
这青年虽然做梦都想晋升为一名武评家,但他还是十分冷静。这血魃忽然出现,且听说他时醒时疯,谁知道他的功力从哪来的,他可不指望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大成就。
青年斟酌一二,侧脸对两个执笔仆从道:“就目前来看,内力至少是地品初阶,也有可能是中阶……就暂定初阶吧。”
华服男子舔了舔嘴唇,望着窗外那淋着雨走远的身影缓缓开口:“倒是你,洪门主,晋阳一半都是你的地界,那大刀苏家家主新丧独子,疯狗一样的咄咄逼人,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衣绣黑虎文段的中年人看着楼下,微笑道:“比起紫龙门,苏铁山应该更在乎杀子仇家吧?鹬蚌相争,我只须稍微用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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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素来有北都之称,大邬盛极之时,曾一口气将晋地、卫地、甚至燕地吞并,成为魏王朝北方威胁最大的王朝。
直至今日,晋阳城的龙气依旧未尽,虽是潜龙之气再难出真龙命格之人,但人杰地灵的晋阳总会出一些大才,在其他领域绽放异彩。
若是有会望气的修真之士在此,必然能看到此地上空有着淡淡的黄紫之气,虽然无法与东西两京相较,但这样的帝王之气也是天下少有的好风水。
日头偏西,小雨方停,城里的街市立马又丰盛了起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地方大了自然鱼龙混杂。
如今在这晋阳城中开门立派的大笑江湖势力有七八十个之多,以至于武盟这样的组织也不得不在这里专门设立了分舵,聘请有威望的宗门门主和武评家兼任武盟长老。
在这些门派中,以紫龙门最大最强。
紫龙门之名取名于紫龙江,帮会遍布并州数座郡城,总舵就设在这州城晋阳。
帮主洪魁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地品巅峰大宗师,这样的高手即便是在州城中一般也不会超出三指之数。
袁归在靠近州城边缘的背街旁寻到了一家模样毫不起眼的“春燕楼”。这名字听起来有些像青楼的客栈虽然普通,但价格绝对实惠。
前楼是酒楼,中楼是客房,后院是马厩,应有具有。
生意稀松的酒店掌柜见来客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挎刀少年,也并未有所怠慢,听他要住宿一宿,便连忙吩咐小二喂马扫房,亲自领着这午后第一位客人落座于厅堂内廉价的桐木桌前。
于能够得空休息一下,这才感到小肚咕咕作响。他将苗刀解下放在桌上。
这一路花销很快,叶青给的银两已然不够,袁归囊中羞涩。
可是实在饥渴难耐,袁归咬咬牙,与掌柜点了些简单吃食和两碗削面,又点了一斤熟牛肉和一壶黄酒。
客栈掌柜体形略有些发福,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相貌憨厚的掌柜摆好碗筷,又端上一碟浇了酱汁的茴香豆和一碟撒了蒜蓉的松花蛋,笑意盈盈地道:“小店招待过不少江湖游侠儿,小掌柜的不敢说阅人无数,也算是半个老江湖了。少侠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两道特色菜赠与少侠,酒菜钱也免了,何某与少侠结个善缘,日后再来晋阳,还望首选春燕楼。”
袁归一愣,免费的酒菜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饥肠辘辘的他也不想管那么多,既然这个总是一脸堆笑的掌柜愿意请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柜打量着略显窘迫的袁归笑呵呵道:“少侠旅途劳顿,敢问这是要去往哪里?”
袁归环顾厅堂,随口应道:“雍州。”
“哦?听说那里才是中原腹地,少侠是去西京城么?”眼光老辣的掌柜追问。
袁归也不在意,点了点头。
掌柜端详了一会袁归装扮,轻轻摇头:“听少侠口音像是郓州那边的人。少侠父母可健在?”
袁归默然看向掌柜,又微微垂首,半晌才嗯了一声。
很快小二便将酒食端上,袁归朝掌柜咧嘴笑了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何掌柜不再打搅吃得津津有味的袁归,笑着摇头走开,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对大快朵颐的袁归道:“少侠哟,何某多嘴奉劝一句……江湖险恶,你这个年纪,还是在家好好读书,少沾些刀光剑影,莫叫爹娘操碎了心呐。”
袁归正大口吃着肉,闻言停了下来。
待掌柜离去,静静的厅堂里只剩下少年用力下咽的声音。
袁归没有去看笑容中透着些许惆怅的何掌柜,继续端起黄酒使劲灌进嘴里。
只是才喝了几口,碗里的酒却有了淡淡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