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
才捐了官上任没几天的刘郡丞眼睁睁看着自己送给都尉大人的青釉琉璃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渣与茶屑险些溅他一脸。
刘伟靠着祖辈功荫当了半辈子地主老爷,哪里见过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都尉大人就在自己面前发了飙?
刘伟诚惶诚恐道:“云大人切莫动气伤了身子……那叶青骨头是出了名的硬,下官以为以大人的手腕,没有必要招揽于他,也可葬送林……”
话没说完,云无伤阴沉的目光扫来,刘伟立马低头噤声。丫鬟恭谨递上新茶,匆匆将残盏清扫干净,很识趣地回避。
云无伤抿了一口沏好的龙井,款款说道:“陈东那个废物,一点小事都给我搞成现在这样。如今叶青与那袁承恩统统倒向林思水,就连大刀苏家都迁出了郓州城。苏铁山身为堂堂地品巅峰的武道宗师,以前我如此器重于他,没想到现在连他也在这个关头弃我不顾!现在表面上我们虽占了些先机,可下一步,林思水必然会死缠烂打地调查掖幽庭那些个黑衣蒙面人,即便我找了几个替罪羊掩人耳目,可林思水那老狐狸必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刘伟虽未当过官,但自从戴上这顶乌纱帽后,反倒是靠着天生的油滑如鱼得水,短短一月时间便替云无伤办成了几件大事,成功顶替了陈东的位置,此时沉思少顷,小心问道:“大人,您就没有考虑一下宫里那位提的条件?”
云无伤神色一滞,放下茶盏反问道:“你是说那个自称掖庭令的罗公公么?”云无伤冷哼一声:“本官已经冒着被林思水抓住把柄的风险,答应他子时将城门打开一炷香的时间。作为交换,他派蒙面高手潜入城中替我除去几个拥护林思水的眼中钉,这样的条件他不亏,他还想怎样?”
忽然,云无伤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眯起眼盯着刘伟,似乎第一次认识此人:“本官记得此事并未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伟依旧一副惶恐作态,低头回道:“下官也是无意间遇到掖庭令大人,他正巧有话捎给大人您。”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张蜡封便签双手递上:“罗公公说,云大人若是敢做这个交易,事成之后京城的大门随时为大人而开。”
不待微露惊容的云无伤启封看信,刘伟马上起身施礼:“大人若无他事,下官便告退了。”
说罢刘伟恭谨后退三步,转身离去。
云无伤默默看着刘郡丞走出厅堂,哂笑一声,拆开信笺取出一张洁白宣纸。
打开看后都尉大人神情剧变,颓然靠到太师椅背,大口喘气。
闭目沉思许久,郓州手握实权隐隐超过太守的都尉大人站起身,脸上露出阴郁笑容,无声的笑容越发灿烂。
云都尉自语道:“林思水啊林思水,原来他们要的是你呀……也不知道你到底得罪谁了……既然上面有人要送你一程,便怪不得本官不念同僚一场了!”
城北郊校场军帐内。
姿容英武的叶青手持长剑,剑尖在沙盘上划来指去,正与一名俊雅儒生讨论布军地点。
那儒士正是灵芝先生,神色始终温和,平静地与叶青辩论,时不时二人亦会点头赞同对方。
旁边一位身穿浅绯色白鹇补子官袍的老者,不言不语注视着沙盘,安静地听着二人说话。
这时帐帘被掀开,一裨将火急火燎闯了进来,只躬身施了军礼,忙报道:“林大人,蛮军已渡过紫龙江,却绕开了古河县,自西而来,现驻扎在三百里外的长峰山下。”
郓州太守林思水目光并未移开沙盘,只是眯眼看向那标着“长峰山”三字的石块,不缓不急道:“多少人?”
“据前线斥候估计,轻骑不下两千,狼骑五百,虎/骑两百,莽荒猛犸二十头,鬼翼飞骑两百,蛮兵不计其数,约五千人,合计近万人大军。
叶青与袁承恩也放下手中布置,眉头紧皱。
郓州虽是重镇,但也只不过是一郡而已。以前屯兵三万已是极限,更何况林思水贬谪到任后,朝廷以各种借口裁去一万精锐不说,又将太守军权削给州牧和都尉。除去云无伤捏在手里不放的一万大军,林思水能用的战力还不到一万。
况且普通甲士完全不是膂力惊人的蛮兵对手,更别提那些狼骑和猛犸了,尤其是鬼翼飞骑更是收割人头如收麦。
传言二十年前大魏与干戚族一战中,光是死在这些怪物手中的将士,就能填满一座城池。
那时候,干戚族一族之力已然恐怖,大魏虽将他们赶回常羊山,却赢得并不轻松。还为此留下了巨大隐患,导致那个叫任达川的凉州将军叛出大魏,带着五百虎贲残军逃入蛮荒,消失于人间。
现如今,让大魏朝野震撼,整座皇宫夜不能寐的,正是那位以武神之力重出生天的任将军。
只不过现在的任达川已是蛮族天王,不知用何等手腕,一统了蛮荒九大部族,实力空前鼎盛,以复仇的姿态杀回大魏。
大魏称其为叛党,他却公然昭告天下,要推翻曹室取而代之。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九大部族,而他自己,也拥有着全天下屈指可数的最强武力。
有个传说。
传说那上古流传的修真在五百年前正魔大战之后寂寥于世间,五百年来神洲再无修士,那玄妙通神的修真境界几近被世人遗忘。
渊源同出的武道兴起于人间,五百年来强者辈出。
百年前倒是有位高人又从新分出了所谓的武道三重境界,被江湖广为公认,即所谓的武道三品,即使那地、天、神三品。
若细分的话,又分为初阶、中阶、高阶和巅峰。
而神品境界至今未有人能够了解,只能根据百年前昆仑山上房玄真根据自己心得划分的两重境界暂定两阶——房玄真自己也只走到第二阶而已。
所以严格来讲其实是“三品十阶”。
成为一名地品武者并不难,甚至初阶至高阶,寻常人都有望一路攀爬,没有太大障碍。
但这并不意味着地品武者就是寻常武夫了。
普通人锻精练骨,打下坚实基础,习得一些武学傍身,有外功护体,内功护心,便算得上是一名江湖武夫了,但还远不能入得行家之眼。
更不用提那些吃不了苦,仗着几个三脚猫把式,挎两把剑就混迹江湖的游侠儿,根本连真正的武夫都算不上。
只有相当于正统武林门派弟子或武学世家豪阀子弟这样的武者,经过系统地修习,有名师栽培,自己练就完整的武学,最后在当地武林盟会“考品”,才配得上“入品”一说。
当然,很多成名高手不屑于考品,自然会有神秘的武林人士根据其参与的大小格斗,对其实力进行测评。许多武者都以能够被武盟测评为傲。
江湖上三教九流功法五花八门,亦有许多奇诡方法,能让人走一条终南捷径,绕开普通人七八年乃至十多年幸苦打造基础的入门阶段,直接飞速入品。但这样的功法,大多都无异于拔苗助长,自毁前程。
官场有九品中正,武夫有三品十阶,其实不过一个道理。
有识者认为武夫可贵在不屈膝,不在境界高低;文人可贵在不折腰,不在官位贵贱;但在这个拳头和权势便是道理的世道上,江湖武林的弱肉强食,无非是比官场厚黑的明争暗斗表面上血腥一些罢了。
正所谓武夫一怒不过血溅七步,士子一怒却能搅弄风云,诸侯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没有实力的人,庙堂上不谋取权柄而摆清高,江湖上不追求武道而装样子,都无异于自掘坟墓,自欺欺人。
到了地品中阶,才算半只脚踏入高手之列。才有资格在江湖上报名号、打名气,闯出个一亩三分地。
若是高阶的地品武者,已经算是真正的高手了。这样的人只要愿意,根本不缺功名利禄,不论官府还是帮派都会主动拉拢示好,足以坐镇一方。不论是富贾豪阀官家,只要背后有一位地品高阶高手,就没有人敢无视他说话的分量。
高阶之到巅峰,看似无非是苛求秋毫,但这细微的差别,恰恰就是武道向着天品那高深莫测的境界飞跃的跳板。
事实上被武林誉为武学宗师、武学名家的地品巅峰武者,虽然也同属地品之列,实际却跨过了武道之途中的第一道天堑。
再往上,就是一层难以攀越的云天。云天之上,就是整个中土江湖都为之神往的天品。
几乎每一个公然处世的天品武者,在整座江湖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字。他们不是什么武学名家、武道宗师,而是一个个武道传奇。随便拎出来一尊跺跺脚,武林也要随之震撼。
久负盛名的京师第一拳神侯诸葛烈,便是跻身傲视群雄的天品境界!
至于谓之武道神坛的神品,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如今的天下,只有四人稳坐神坛。世人称之为“四神”。
昆仑星宫宫主纳兰楼雪。
天山刀神厉行天。
神品状元龙青元。
以及重出世间就一步登神坛的新武神——九黎天王任达川。
已经太久没有人见过四神出手,相传最广脍炙人口的有两件事。
厉行天天山屠修士,龙青元北野杀天王。
二十年前,于江湖于庙堂,龙青元都是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文武一时无双。此人才及冠就已是天品状元郎,钦点给事中,而立之年步入神品,举世震撼,干戚终于不敢轻举南下。
十九年前,岌岌可危的大魏为了拉长战线,主力自雍州迁都豫州。也正是有史以来国力最疲虚之时,恰逢官挂门下省侍中的状元郎云游海外归来,于殿上留下一句:“吾可一剑斩匈奴。”遂独自一人提剑北上追干戚,万军丛中取天王哈赤温首级。
干戚大乱,景王曹懋率大军一举退干戚、太昊、少昊于北野,才使得才从西京城迁都豫州神都的大魏有了喘息之机。
那一战,神品战神品,成为史传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