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留守,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在我七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奶奶将我拉扯长大。
小时候害怕一个人睡觉,爷爷会跟我说:世上无鬼神,都是人在闹。
当爷爷叼着烟枪与村里其他老人侃侃而谈时又会说:鬼没有下巴,前些天村里进了一个化生子,到处扑人。
化生子是本地方言,意指计生育死去的婴儿,因成人形却不能降生而载怨化鬼,名为化生子。村里老人平日训调皮的孩童,也会说:你这个背时的化生子。
农村四月天气瞬息万变,早上奶奶给我添了件衣服说:“昨儿老鸦子又来了,你今天莫出去,怕遇到脏东西。
老鸦子即乌鸦,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死亡和不详的象征。
乌鸦被他们说的很可怕,但真很灵验,乌鸦每次进村都没好事发生,要么死人,要么死牛死猪,村里人烦极了它们,即便老远见了,也要上去丢块石头撵走它们。
我倒觉得它们挺可怜的,经常被人撵得四处逃窜,还时不时被打死几只。
小时候同情心泛滥,经常偷屋里的猪肉丢到坟茔地里给它们吃,开始那些乌鸦见我就跑,去的次数多了,它们渐渐熟悉,一见我就会迎上来,这点令那时候的我很有成就感,感觉多了几个朋友似的。
不过次数一多,爷爷发现挂在墙上腊肉越来越少,终于把我逮住,修理了我一顿,偷肉喂鸦再不能行,也就放弃了。
奶奶虽然嘱咐了,我却在家玩不住,趁奶奶进屋煮猪食的空档儿一溜儿跑了出去。
屋前是水田,现在村里很少种水稻了,水田也就闲了下来,我因赶时间就学着电视里的大侠,扑扑腾腾地一个接着一个田坎往下跳,手握一根细长艾蒿秆,配合着手上动作嘴里咻咻咻不停配音.
那时候在农村,除了放牛时偷人红薯吃,再自制一些弹弓打鸟之外,也只有这个游戏了。
舞了一阵,碰到村里一个老人放牛上来,看到我了把牛栓在树上,过来问:“*,练武功呢?”
*是我小名,真名叫陈浩,被人叫了这么多年*,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武侠梦,儿时的我也不例外,若有其事嗯了声,老人又说:“快些莫练了,你在这张牙舞爪的,化生子看到了,以为你也是化生子,晚上该找你聊天了。”
自古老人吓小孩儿的话就层出不穷,我可不信。
不过还是回了屋,进屋有些犯困,就进屋在床上躺了会儿。
睡觉的时候,听到奶奶在外面哟吼哟吼发声,我出门看,却是奶奶在用撵鸡的响槁撵外面的乌鸦。
我出门一看,乌鸦就跟发了疯一样,哇哇哇大叫,在树枝间扑腾跳来跳去。
奶奶见识广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问我“*,这是囊个回事?撵都撵不走。”
我走到树下抬头往上一看,乌鸦叫得更凶了,每只乌鸦都是看着我叫的,就跟奶奶说:“奶奶,奶奶,乌鸦是在看着我叫。”
奶奶也走近一看,看到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爬起来马上拉着我往隔壁村子去,说:“快些找王端公给你看一下。”
被奶奶拉到隔壁村,找到正在农田干活的王祖空,奶奶让他给我看看。
王祖空以前经常跟我爷爷摆鬼神的事儿,我估摸着爷爷晓得的那些鬼没下巴、鬼走路踮脚、鬼没影子,都是从他这儿听来的。
奶奶跟王祖空说了一下乌鸦的事情,事情还没说完,他屋子外头椿树上又扑腾来了几只乌鸦,冲着屋子里哇哇地喊。
我回头看了一下,跟奶奶说:“它们是不是饿了没东西吃,找我要肉吃的?”
王祖空就啪地扇了我一巴掌:“乌鸦是黑良心,你还喂它们?它们不会念你的好,等你死了,一样吃你的肉,你娃娃是嫌命长了,还去喂乌鸦。”
他之后又唧唧歪歪说了一堆,我奶奶一直在边上应和让我记住。
我被白白打一巴掌,心里不痛快,起身摔了椅子就跑了,奶奶和王祖空在面直撵,不过他们老了,跟不上我的速度。
公社化时候,这里叫三队,我们村叫二队,由这边儿回去路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年人往我这边儿走过来,错过一截儿后喊停我说:“哪家的娃娃?乌鸦跟着你做啥?”
身后乌鸦一直跟着我扑腾,我咋知道它们要做啥,就说不晓得。
这个老头儿说:“乌鸦跟着是要死人的,你把脸上抹些泥巴,它们认不出你了,就不会跟着你了。”
当时小,别人说啥就是啥,我真的信了,就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巴抹在了脸上,反正在农村本就是在泥地里打滚,也不觉得脏。
弯腰抹泥巴后起身准备让那个老头儿看看,问他可不可以了,不过起身却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就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当时给我吓得屁滚尿流,哭哭啼啼跑回去找奶奶他们。
奶奶他们在找我,半路上遇到我,那个王祖空看到我在脸上抹泥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你这个短命的崽,快些去给我洗了。”
被他打两下,我当时也顾不得害怕,弯腰抓起一把泥巴就丢在了他身上,然后跑回了屋。
奶奶在后面喊我,急得快哭了,我当时没搭理她的,认为她看着别人打我也不说啥,挺生她的气。
晚上奶奶回到屋里跟我说:“等会儿你去你王爷爷家跟他认错,他那是在帮你。”
我转个身不理奶奶。
奶奶又说:“你小时候好几次病得都快断气了,都是你王爷爷喊魂把你喊回来的。”
我都记不得这事儿,就说:“我记不得。”
奶奶之后跟我说了一桩我婴儿时期的事情。
我们这边儿有一个习俗,婴儿一百天的时候,要抱到太阳下去看影子,影子就是魂,魂淡说明阳气重,魂浓说明阳气少,那是短命鬼,死了要变化生子。
我的影子,是当时村里最浓的。
小时候经常生病,都是王祖空帮忙给看的,还说王爷爷自己没后人,把我当成他孙子了,才会对我凶,其他人的话,他管都不管。
奶奶死活劝我,我才听她的,去给王祖空赔礼认错,当时犟得很,面儿上虽然同意去赔礼,心里却想着不念他半点儿好。
我们是晚上到他屋的,路上乌鸦一直跟在我后面叫,农村本来坟墓就多,乌鸦哇哇一叫,背后觉得凉飕飕的。
过去有一个‘水井包’,以前叫‘古坟包’,坟被挖了后改了个名字,一个月之前,隔壁村里有个老人死了,就埋在这包上的。
我们打着手电筒过去,刚到水井包,电筒灭了,奶奶手一颤,手电筒掉下去,奶奶弯腰去捡,愣是没摸到。
奶奶在摸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蹲在那座新坟前面,看样子好像是靠着墓碑睡着了,我拍了拍奶奶说:“奶奶,那儿有个人。”
奶奶一听,看都没看一眼,扯着我就往王祖空屋头跑,跑到屋之后,奶奶上气不接下气跟王祖空说:“他王爷爷,你快去看看,撞到鬼了。”
王祖空本来在屋头抽烟,听了后叼着水烟袋就跑了出去,让我们呆在屋里,还莫关灯。
晚上没在别人家呆过,我就在他的屋里四处逛了一下,椅子旁边有个写字台,我抽开抽屉看了一下,看到里面有个剪得很好的纸人儿。
我提起来看,这白纸人脖子上拴着一根绳子,我提着绳子,白纸人就被吊着,我拿去给奶奶看,奶奶看了一眼,马上就起身,拉着我就往外面跑:“快点跑。”
我问奶奶咋了,奶奶说:“那个纸人后面写的你是的生辰八字,你王爷爷要害你。”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啥是生辰八字,也不知道奶奶为啥突然这么说,反正奶奶是连拉带扯把我往回拉,不让我呆在王祖空屋头了。
我一出门,乌鸦又开始哇哇叫,没敢再从水井包,换了条路好歹跑回了家,奶奶让我快睡,晚上不管有啥声音都不要管。
我当时连连点头答应,就算不怕也没弄得怕了。
晚上做了个梦,梦到的是那个让我往脸上抹泥巴的老头儿,他跟我说:你们手电筒借我用一下,我孙女儿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我得去找找找,明儿晚上就还给你。
做完梦,感觉床上有东西在踩我,被吓得一弹,床上东西掉下去,原来是猫,摔痛了发出了喵呜一声。
爷爷以前跟我说过,他说猫和乌鸦是阴气重的东西。
我当时问爷爷为啥。
爷爷跟我说:“你不信坐着莫动看会儿,猫马上就过来盯着你,它那是在看你死了没,你要是死了,它马上吃你的肉。”
我坐了会儿,屋里养的猫果然过来了,坐在我们前面盯着我们。
当时爷爷还说:“平时晚上睡在床上,猫会以为你死了,搞不好还会上床来咬你,五队有个女娃娃,前些年死了,她就是被猫咬死的,才一个多月大,鼻子都被咬掉了。”
想到这儿,我吓得忙就用被子盖住了头,捂得严严实实的,心想刚才那猫是不是以为我死了,来吃我的肉的。
蒙了会儿被子,听到有人在敲窗子,我露了个缝儿偷看,手电筒的光打进来,给我吓得连喊:“奶奶,奶奶,死人找上门来了。”
我才喊,就听见了王祖空的声音:“你快开门,你们手电筒我给你们找回来了。”
知道是王祖空后,我才爬起来去打开了们,让王祖空走了进来。
奶奶看到王祖空,没提今儿看到的那个纸人的事情,说了几句客套话,王祖空问我:“你是不是遇到张老头儿了?”
我问张老头儿是哪个。
王祖空说:“前些天被痰卡死的那个人,埋在水井包的那个。”
王祖空说到这儿了,我才想起来,那个被痰卡死的老头儿,就是白天让我在脸上抹泥巴的那个人。
小时候啥都不怕,唯独怕鬼,我怕他再打我,就退得远远儿地说:“看到了,白天他让我在脸上抹泥巴,那样乌鸦就认不出我来了。”
王祖空听后,提着手里水烟枪就往我身上敲了过来,痛得我哇哇大哭,并说:“人模鬼样,人模鬼样,你搞得邋里邋遢的,跟个鬼差不多,到时候晓不得有多少鬼来找你,把你当成他们同类了。”
相比起那个老头儿,我更恨王祖空,今儿打了我三次了,就骂他:“你打我做啥子,我奶奶都没打我,你有啥资格打我?难怪你儿子都没有。”
我一边说一边哭,他又提起水烟枪往我身上敲:“我不光打你,我还要打得你双脚蹦。”
真的把我打得双脚蹦了,他打哪儿我摸哪儿,估计当时整个村子都听得见我的哭声。
他又说:“摸?你摸得下来吗?打你是为你好,贱命好养活,你不受点苦,迟早下去陪你那个背时爷爷。”
奶奶估摸着心疼了,上前劝停了王祖空。
王祖空坐回来,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这是真的,年纪虽小,我是真的起了杀他的心。
王祖空之后把手电筒还给了奶奶,自个儿摸着黑走了,让我奶奶把我看好点,也嘱咐我,晚上有声音莫开门。
他走了,奶奶抹着眼泪劝我莫哭了,其实她自个儿都哭得不成样子了。
回屋睡觉时候,我不停咒骂王祖空不去死。当时认为对我好,就得对我好言好语的,打我骂我都是对我不好。
第二天刚起来,看到屋子里来了几个人,他们是去五队帮忙的,路上渴了进屋讨茶喝。
那个时候只有别人家里出了红白事儿,才会请人帮忙。
奶奶问他们五队出了啥事儿,他们说:“张怀德的孙女儿死了。”
奶奶马上问是咋死的。
他们说:“昨天下午出去放牛,出去了就没回来,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早上有人去水井包汲水,发现女娃娃死在井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