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认得的,甚至作为一个家主,必须知道章华城贵族阶层里每一个人的喜好,癖好,弱点和大致经历,知道对方家中的情况,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能给自己什么,是否会和自己家族的利益有冲突。在这样的宴会场合,其实就是考验个个家族代表的机智与口才的战场。这是一个没有真元力的战场,是无声的厮杀与比斗,但是,这里的战争或许比修士的比斗更残酷。”
云笑说着,却想起自己祖国的那位当值的BOSS。那位老大曾经一年之内跑了数十个国家做外交,很多普通人还羡慕他可以去“游山玩水”,却根本不曾想过,那位老大在外交时必须记住这些语言不通的国家所有的领袖、副领袖以及值得结交的所有大臣的大概资料,记住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并权衡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之间的非关系,要记得所有接触的人的喜好、忌讳,记住不同国家的风俗习惯、宗教禁忌,甚至不同称谓与各种不同的礼仪。
作为老大,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自己的国家与民族,他的言行举止不能有丝毫的出错,因为任何小错都可能会被敌人的舆论无限放大。他还必须表现的极为优秀,因为这样才可以让那些国家尊敬他所代表的国家与民族。
这其中需要的智慧与艰辛,岂是常人能理解的?
所以,就那么一年,这位老大的头发就白了一片,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与执政之前的照片相比仿佛老了十岁。
做老大这种事情,如果是昏君自然容易,可如果想要为自己的国家民族谋福利,那么可比很多人想象的要难的多,苦的多。
“战场么……”沈家宝望向那一个个摆出笑脸相谈甚欢的宾客。
他看到萧家长老萧圆圆巧笑嫣然的与赵家家主赵天赐互相敬酒。可是沈家宝清楚,就在前天,赵家的子弟在南荒一处狩猎场上与萧家子弟发生或一次冲突,萧家死了一人,赵家重伤残废了二人。萧家死的那人是萧圆圆的亲侄儿。
他看到赵家第二高手赵天强与李家的管事李有才把臂同乐,一起调笑着一名歌姬。可他清楚的知道,赵天强的儿子曾经被李家的人打断过腿。
他看到城主的夫人与萧家家主萧悠悠手挽着手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亲密的耳语,可他明明记得,在二十年多前,城主喜欢的是萧悠悠,城主夫人当初曾经买凶暗杀萧悠悠,还是被自己救下……也是那一次,萧悠悠才和自己有了那难以对人言的情愫。
沈家宝看到那些白天几乎杀的血流成河,可晚间却在这里笑的灿烂和善的一张张脸,忽然感觉是那么的冷。
这样的地方……果然是战场啊……
没有真元力的残酷战场……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能战的过谁???
一时间,沈家宝只觉得自己并不是立于这满堂欢愉热闹的宴席,而是孤身一人站在悬崖边,迎面而来的,全是一个个杀气腾腾的阴暗鬼影,他们眼中的嗜血红光,似乎要将自己,将整个沈家吞食殆尽……
”
第四日。
虽然疲累,但是沈家宝依旧早早起身,来到议事厅,努力批阅宗卷。
虽然比昨日熟悉了几分,但是一个个宗卷看过去,却比昨日还累了几分。
因为熟悉,因为懂了,所以反而更累。
因为沈家宝已经清楚,自己手下的笔轻轻一点,或许就是一起家破人亡……
这样的沉重,让沈家宝心力交瘁。
沈家宝忍着疲累一个个努力去思索,努力冷静的去判断得失,可是当他看到一个宗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这三房和四房的子弟怎么闹起来了!”沈家宝恼道:“先生,我们沈家现在正处于外患连连,赵家和李家都恨不得吞掉我们,可这些小儿辈怎么如此糊涂,居然还为了闲云秘境的名额之事闹出这三伤两残的事情?这混账沈荣金居然要申请家族死斗?他脑子里长得是什么?杂草还是粪便!!”
“还有这个!三房五丫头和四房的三丫头居然为了几尺南疆锦棉闹的打起来,两个女孩子家在萧家的店铺里把对方脸抓破……”沈家宝无力的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叹道:“这样的闹剧,难道,难道也要家主来裁决?”
“沈兄,你以为这是小事?你错了。事实上昨日无论是范家之事还是宴会等事物,都属于外部事物。外部事务固然重要,可是相比这三房与四房的事情,却是不如这种内部事务的重要啊。”
“啊?这……这是为何?”
“因为一个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开始崩坏的啊。外因好除,内患却是更为关键。沈兄,对外部矛盾或许还可以偶尔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结局,可这内部的矛盾……却要麻烦的多。若是简单粗暴的解决内部矛盾,只会是族中民心不稳,家族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啊……”
“这……这……先生所言甚至……”沈家宝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在这些宗卷上无力的拍了拍:“家瑞……他这些年,这些年就每日都处理这样的东西?”
“自然是的。”
“家瑞……”沈家宝再次叹了口气:“家瑞不容易啊……”
“自然是不容易的。”
“先生,那今日这样的事端……家瑞能解决么?”
“呵呵,沈兄,这二十多年来,沈家高端战力虽然有所不足,但是整体的势力在这章华城中却并未缩减,反而略有发展与盈余,这些不都已经说明了沈庄主的处事能力么?”
“…………”沈家宝默默的点了点头,低头深思。
“沈兄,其实在学生看来,这家主的位置,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更多的,是责任……”
云笑轻轻抚摸着等待着沈家宝签署的一件件文档,叹道:“在这里的每一笔一划,都承载着祖先的荣耀,决定着后辈的未来,记载着整个家族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家主的每一个决策,甚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这沈家庄数百血亲,数千附庸,都是家主所背负的责任。”
“家主之位,是权力,而更是责任。”云笑做出了结语。
“是权力,更是责任……是权力,更是责任……”沈家宝喃喃的念叨着,眼中先是茫然,然后却越来越澄清,越来越明亮。仿佛洗净了灰尘的珍珠。
“刘先生,其实,家瑞并没有去闭关,对吧?”沈家宝忽然抬头望向云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温暖。
云笑毫不隐瞒的点头:“其实,庄主此时怕是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弥补您昨日的遗漏呢……”
“什么遗漏,就是错误吧……哈哈哈哈……”沈家宝大笑了起来,无比的欢畅,不知为何,昨日和今日的头疼之事,这一刻都已经消散无踪。
“是啊,呵呵,其实在学生看来,昨日沈兄所批阅的那些文书,有一大半都是不合格的。”云笑也轻笑了起来。
“我这样的笨人被赶鸭子上架,自然都是不合格的呢。”沈家宝自嘲了一句后,正色道:“对了先生,据闻林少宫主与林风少侠都已经是凝元,而先生你却是观心……想来,那只是因为先生你之前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放在了打理百花宫之上吧。”
云笑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二十四年前我已经结丹巅峰,家瑞却只是凝元一重天。二十四年后,家瑞也依旧只是结丹三重天……家瑞不容易啊……”
“这人啊,还真是……”沈家宝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山谷走去:“我这人呢,太笨了,我这脑子天生的笨,天生就不适合做这个家主,与嫡出庶出毫无干系,即便我是嫡子,也本就该让给二弟。我以前还是太无知了,居然以为修行快就真的什么都行,以为会打架就一定可以做家主……哈哈哈哈,我啊,我真的是太无知了太愚蠢了!”沈家宝笑的很欢畅。
“家主这种事情,真的不是我这样的蠢货可以做的来的。我还是做我自己能做的和喜欢做的事情去了。”
“哦,那学生不送了。”
“先生留步。”沈家宝说着,脚步顿了顿,转过身,衣袍一整,对着云笑长长一揖:“待沈家宝晚间为先生摆酒,以谢先生再造之恩。”说完这句,沈家宝身形晃动着,便化为了虚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