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贤高僧想劝他放心仇恨,这根本不可能!
“大师,我知道你想劝我放下屠刀,可这件事我真的办不到。”
施慕白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复仇之路。乔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择手段,什么龌龊肮脏的手段都用上了,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有权有势了不起吗?没人收拾他们,就我来吧,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眼神已变得阴冷且漠然。
慈贤高僧对于他阴冷的眼神,一声叹息,他这样问:“既施主你执念深重,放不下心中仇恨,那么贫僧问你,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施慕白望向他。
他想起了杀了周管家,周管家死后,他完全没有复仇之后的痛快,反而有块石头堵在了心里憋闷得慌。乔微音死了,自己的心也被刺痛了一下。甚至自己在乔府待了那么久,似乎从没有真正开心过,为什么会这样?
慈贤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惆怅和黯然,他道:“看来施主你不开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施慕白望向他。
“施主本是宅心仁厚之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让你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又什么不是自己需要的,你把不需要的当成了需要的,也才让施主迷失了自我。”
“什么是我需要的?”施慕白问。
“施主你自己认为呢?”
“复仇!”施慕白还是认为复仇是自己需要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有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的慈贤,念起了佛号。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为何不让自己走一条没有阴霾的阳光大道?”
施慕白沉默。
施慕白沉默,慈贤也沉默,一边站着的小和尚更是闭口不言,只有夜风拂来,将菩提树上的叶子吹落了下来,飘飘舞舞。
“仇恨对于施主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施慕白不说话,继续沉默。
“如果施主你的仇恨需要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代价,你还愿意复仇吗?”
这个问题,让沉默着的施慕白有了些许变化,他望向慈贤,问:“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
“施主你认为呢?”慈贤盯着他。
“命?”施慕白摇摇头,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最贵的东西莫过于我的生命,我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何况只要我想,没有人能夺走我的生命。”
“施主,你真觉得生命是最珍贵的东西吗?”
“难道不是吗?”施慕白问。
“你为了复仇连生命都可以不要,那么为何要潜伏在乔府,害怕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呢?为何不一次性来个痛快,大杀特杀呢?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慈贤这一席反问的话,让他施慕白怔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能全身而退,是为了那三年之约,是为了义父和大妞不受自己连累,当一切尘埃落地,自己和他们一起远走高飞。难道这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吗?
没有疑问,否则自己早已大开杀戒,根本不会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阿弥陀佛。”慈贤念了句佛号,看着他:“施主应该想到了什么,如果你的复仇需要你想到的这个作为代价,那么你还愿意复仇吗?”
这个问题,施慕白早就想过,在来江州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他摇头笑了笑,望着慈贤:“大师,您说得这些我明白,可我是一个想事周全的人,一件事若没有被我想得万无一失,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阿弥陀佛!”慈贤闭上了眼。
“大师,您不要在试图劝说我放下仇恨,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弟子我也很认同,不过你给我讲的这些只是劝人向善的真理,不是红尘俗世里的真相。真理和真相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大不相同,就像一个是梦,一个是现实。”
“施主你聪慧过人,奈何执念太过深重。”
“是吗。”施慕白笑了笑,他道:“大师你说我执念深重,也许吧,也许这样的我,将来会不得好死,死了会下地狱,我认了。不过大师你说我执念深重,其实大师您的执念不一样深重吗?”
慈贤微微邹眉:“施主此话怎讲?”
“大师您是佛门中人,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为己任,佛法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由此可见大师为了这个佛的信仰可以牺牲一切。而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施主莫误,这是信仰,不是执念。”
“有区别吗?”施慕白轻佻了下眉:“都是一根筋。”
“阿弥陀佛。”慈贤念起了佛号。
“话又说回来,世间真有鬼神吗?”施慕白问。
“这就需要施主您怎么看了。”
“我记得大师您去乔府捉过鬼。可那个鬼是我装扮的,也就是说乔府根本没有鬼,就是那个要杀乔仁的鬼,方才大师您也说了那不是鬼,是一个特殊的人。照这样说来,乔府一直都不曾闹鬼,可大师不仅在乔府驱邪诵经,还去了枫林山折腾。还不把这些真相告诉乔府,这不是欺骗世人吗?”
“世人身处红尘,食五谷杂粮,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贪嗔痴,难免有亏心,难免有心魔,难免需要救赎,难免需要原谅,都希望求个平安。世上有鬼也罢,无鬼也好,只要给世人一个心安,助其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善缘?”
“如此说来,大师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对吗?”
慈贤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那么好,既然大师的欺骗是善意的谎言,是让世人得一个心安,那么我在乔府复仇杀人,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善缘?虽然我是在作恶,可我是在阻止恶人作恶,只是大师的手段是渡化,而我的手段是毁灭,只有心存善良的人才能被渡化,骨子里存恶的人是渡化不了的,只能毁灭。”
施慕白盯着慈贤,字字如刀:“我就是这个毁灭恶人的人。如此说来,我与大师有什么区别呢?大师又为何要让我放下呢?让我放下,就是纵容恶人继续作恶,这样大师您渡化了我一个,却纵容了更多的恶,您种下的又还是善缘吗?”
菩提树下,落叶飘零。
慈贤高僧万不曾想到他会有这般言辞,执念太过深重,他慈贤已不想在说什么。终,双手合十,闭上眼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伴随着说了这样一句:“天雨不浇无根树,佛法只渡有缘人,施主的佛机尚未到来。”
施慕白摇头笑笑,沉默了片刻后,望着慈贤,诚挚地说:“大师,我和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您救了我,我信任您,也尊敬您,所以我毫无保留的和您说了这些真心话,并无冲撞您之意,您也放心,我知道什么是善恶,不会滥杀无辜,我只杀该杀该死之人。您还是告诉我关于那特殊的人的一些事吧。”
“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什么?”
“所有!”
慈贤睁开了眼睛,凝视他:“你要对付他?”
“我不知道。但这次若不是因为他的嫁祸,我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不过也多亏了他的嫁祸,在所有人面前洗清了我身上所有的疑点,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我的身份。所以待我痊愈后,他若在阻拦我,给我下绊子,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到这里的他,目光阴狠了一下,咬牙切齿:“我会拆了他的老窝!”
“阿弥陀佛。”慈贤又念了声佛号。
“大师,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施慕白催问。
慈贤双手合十静坐菩提树下,用极其沉静且慈悲的目光凝视着他:“施主,他不是鬼,也不是妖或怪,更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天底下最特殊的人,他一个人活在孤独的世界里,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苦与痛,没有任何人安慰他,他也只是想在命运的枷锁里力挽狂澜改变一点事。而施主你……”
“我怎么了?……”施慕白望着他,迫切地等着他的下文。
慈贤此刻的目光忽然变得些许不忍,就这样凝望着施慕白,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你的未来,你是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