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已是中午,窗外嚷嚷不停,陈似海见自己这身烂衣服,想去附近看看,买件新的。
下得楼来,此时店内生意正旺,大厅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各色人物都在喝酒吃肉,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只见东首一桌,桌上堆满金银,桌前一名闲汉,满脸肥肉,端起一本册子,旁若无人高谈阔论:“据说,前日那马掌旗使在沙漠与飞虎寨大战了一场,马掌旗当场便将对方一名副寨主腰斩,真可谓神勇!这非凡家,英才辈出,半个月之内,必可荡平天山,舒不光,这十两白银,你先拿来。”
这肥汉顺手就从桌上拿过两锭银子,放到自己这边。
“谬矣!谬矣!”对桌一个书生文人打扮,摇着折扇,盯着桌前一个小小沙盘,摇头晃脑道:“从不弃啊从不弃,枉你活这么大岁数,你这纯粹是小儿之见,虽说这神刀营马行空取胜,但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过了玉门关,全是清水宫的势力范围,其尽得地利和人和,这阔剑门柳奕剑被沙漠之蝎布下疑阵,进退两难,依我看,非凡家又输了一筹。这一局,你倒输我十五两。”
书生用手托袖,笑吟吟的从对方桌上拿回白银,反而多抓一锭,放到自己桌前。
这名叫从不弃的肥汉怒火攻心,双手撑住桌角,冷哼一声:“清水宫先头部队,后撤三十里,这一局,你输我三十两。”
书生舒不光不屈不饶,一边持笔抄写,一边在沙盘上进行标记推演,皱眉道:“非凡家五大宗主,到达玉门关,与你推算的日子,整整相差十八天,你需退还十八两给我。”
这两人一边算账,一边斗嘴,旁边堆满了人,都在旁边问东问西,有的拿出银子,更是蠢蠢欲动,满座厅堂的人都挤了过来,只有一个藏僧坐在角落,稀哩呼噜吃着一大碗面,想来是语言不通,这才无心多看。
其中一名高瘦男子问道:“两位大庄家,这赌局,都是什么行情了?下一局又赌什么?”
那从不弃见有人来问,咧开大嘴哈哈道:“下一局,我们赌沙漠之蝎和柳奕剑相遇,到底胜负如何,猜对了有二十两。”
男子不禁问道:“那如果他们俩没打起来呢?”
“如果没打起来,我们就赌他们谁会先撤退?”书生舒不光半眯着眼睛,在旁补充。
“他们俩,到底谁厉害?”男子又问。
“柳奕剑!”从不弃大声嚷嚷。
“沙漠之蝎。”舒不光神色淡定。
“你放屁,你个狗头书生,装模作样,你又不懂武功,哪知道这沙漠之蝎比柳奕剑厉害?”从不弃张口大骂。
那书生气得脸色发绿,眼睛半睁半闭,阴阳怪气道:“你又懂哪门子武学了,不懂装懂,大家可别信他的,输的钱可是自个的。”
两人凭借自己的情报,兀自争论不休,众人听两人争论,纷纷把桌上银两挪来挪去,一时觉得这边更可靠,等会又觉得那边更靠谱,一时间大厅人越来越多,宛若成了一间赌场。
陈似海目瞪口呆,赌博押宝,本随处可见,但这般赌法,却闻所未闻,也是新鲜得紧,陈似海找来掌柜一问,只见这掌柜摇了摇头道:“你问这两人?这两人是有名的两大赌棍,在本地可是相当有名。”
一经打听,这才知道,这两人都是赌场的豪客,都曾大杀四方威风八面,谁知两人破天荒的见过一次面后,互相看不上对方,都要把对方赌得倾家荡产不可,为此,两人是隔三差五就开赌局,什么王婆家生男生女,进门者是单是双,明日下雨天晴,什么都赌,就是要输光对方才罢休。
恰逢江湖风波,人人关注,两人趁机大开赌局,不仅自己赌,还拉来其余闲汉,做起了庄家,两人更是花大手笔,从不弃找来一本册子,据说记录了江湖各大人物,舒不光买通情报,模拟两大势力行进路线,各自支持一方,约定不把对方输的倾家荡产,两人誓不罢休。
陈似海感到好笑,但听两人说得正式,也想了解清水宫的情况,看能否追踪到红叶青霜两人,可大厅内场面混乱,大家都在打听输赢,陈似海没法子,吸了一口气,忽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这马掌旗,真是条汉子!”
众人陡然听到怪笑,纷纷让开,陈似海正欲开口,那肥汉从不弃忽然搂着陈似海,满脸亲昵,喜道:“小子,你也听过马行空的大名?”
陈似海故作俨然,一本正经道:“为何不知,上个月我还和马行空喝酒呢!”
“有眼光!”从不弃竖起大拇指,大为赞赏,不禁问道,“你既然和马行空喝过酒,那你一定见识过马行空的武功,你来和大家说说,这马行空厉害不厉害!”
从不弃有心挫那舒不光的锐气,眼角瞅那舒不光,见其虽然一本正经推演沙盘,其实眼角却瞟着陈似海,张大耳朵听着。
从不弃心中得意,正想等陈似海夸奖完那姓马的,自己再加油添醋一番,却听陈似海道:“说起这马行空,真可谓英雄,但另一人,却让我心生敬佩啊!”
“谁?”从不弃问道。
“沙漠之蝎啊!”陈似海拖着尾音,大声道,“沙漠之蝎,这可是我的老兄弟了,我还没见他输给过什么人呢!”
那舒不光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此言,立马睁开眼,微微颔首道:“小兄弟,眼光不错,你也认为清水宫会赢?”
陈似海对清水宫知之甚少,那非凡家更是闻所未闻,又岂能知晓,只得干咳一声,打马虎眼道:“这等输赢之事,我又不是赌神赌圣,岂能如两位一样料事如神。”
两人被人叫了一辈子赌棍,什么时候被称过赌神、赌圣了,都忍不住对陈似海有好感,那舒不光面带笑容,点了点头:“话是不错,但既然是赌,就总有输赢,你说吧,你压那边?”
陈似海哪想过哪边输赢,都和自己无关,还未想好怎生回答,却见那从不弃肥腻腻的大脸靠拢过来,眼神阴鸷,望着陈似海道:“小兄弟,自己输钱事小,要是害这里这么多乡亲也输了,那麻烦可大了!”
看着满桌之人鼓起大眼望着自己,陈似海神情尴尬,脸冒冷汗,看来这两人互赌不够,这番还硬是要拉着自己争个高低才罢休了。
“小弟久不涉足江湖,这等大事,岂有两位看得长远,愿意先听两位前辈的分析,此后再作论断不迟。”陈似海把球抛开,此言一出,旁边众人纷纷叫好,人头攒动,都觉得有故事可听。
从不弃和舒不光见众人着急催促,心中越发得意,各自冷笑看着对方。
那从不弃性子较急,恨不得将胸中所知一股脑儿炫耀出来,抢先开口,绘声绘色道:“中原武林,英雄辈出,而这英雄,大多在非凡家,诸位,你们可知,世人如何称呼非凡家?”
“愿闻其详。”陈似海道。
“哼,那可是,天下第一家啊!”从不弃一脸俨然。
“天下第一家?为何这般称呼,这口气也忒大了点。”陈似海不禁皱眉摇头,想来对方纵使有些门道,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唤自己为天下第一,看来还是言过其实了。
从不弃咧嘴大笑:“小兄弟,这里就不知了,这个名字不是他们自己叫出来的,是苍狼国国君御赐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陈似海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非凡家,此处边陲小镇,当地乡民也极少听闻这些江湖传闻,只见从不弃面有得色,翻着那本册子,读到:“这非凡家极为神秘,早在蒙哥汗时期,这非凡家第一位家主,则辅佐苍狼国主,东征西讨,平定天下,后来咱们忽必烈汗继大统后,更将整个古都洛阳,赐封给非凡家,以致今天洛阳百姓只知有非凡家而不知有官府,这天下第一家的名头,就是当初给许下的。”
此时此刻,听从不弃这般说,众人这才知道非凡家的来历,若果真如此,这天下第一家也称的上名副其实。
正当大家称颂之时,却听到一声冷笑,不屑道:“陈腔滥调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书生舒不光,肥汉从不弃顿时火冒三丈,怒道:“你说什么,舒不光,你个死兔子!”
肥汉大吼大叫,书生充耳不闻,舒不光见大家望着自己,心知轮到自己出场,反而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这才道:“这非凡家,十几年前,的确风光,但自从第一代家主离世,早已没落,近几年,稍稍有些起色,便敢挑衅西域天山,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陈似海有心打听清水宫,故意问道:“哦,舒先生,这清水宫又有何特别之处?”
“诸位请看!”舒不光指着自己的宝贝沙盘,神态宛如神机军师,轻摇折扇,微微笑道:“非凡家没落了十几年,这清水宫恰恰相反,盘踞天山十余载,且西邻钦察汗国,北接窝阔台汗国,占据东西要冲,其门下多出善精算、善贸易之人,把控了天山以南这条贸易古路,私底下更与察合台汗国交往甚密,此等格局,又岂是一个没落家族岂能企及的?从不弃啊,你目光短浅,这次我定要让你输个精光。”
从不弃咧嘴一笑:“几个娘们,有什么好怕的?”
陈似海问道:“清水宫都是女的嘛?”
“可不是嘛,几个女的,在山顶盖了一栋楼,就枉称什么清,什么水,什么宫,依我看,等非凡家打破这座破宫,里面的娘们都会被卖到窑子里去,嘿嘿!”
从不弃笑得淫邪,舒不光却脸色俨然,一脸神气道:“清水宫本殿,确实只有女子,但其余下属派别,却不限男女,何况,清水宫创始人,不也是女子。”
从不弃本来处处抬杠,这时忽然脸色一变,诺诺道:“说……说得好好的,你忽然提『那人』干嘛?”
陈似海一愣,不知道为何从不弃忽然这么慌张,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那舒不光也自觉后悔,面色极为凝重,只淡淡道:“你莫要多问,『那人』的名字,是江湖的禁忌,提不得的。”
陈似海微微吃惊,不知道何人名字如此犯禁,竟然连说都不能说,陈似海正欲再问,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大喊大叫,众人顺眼望去,只见进来一大群人,个个手持刀剑,中间簇拥着十来人,陈似海眼尖,只见那些人浑身是伤,甚至不乏断手断脚者。
“掌柜的!”一名刀客朝屋内大吼。
掌柜见这群人凶神恶煞,脸上却不惶恐,自知财神爷到了,反而快步迎上,热情招呼,陪笑道:“在,在,几位壮士,可是要住房?”
刀客将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高高抛出,环视大厅,大声道:“将所有的空房间都给我腾出来,给这群受伤的兄弟们住!再把厨房让出来,让我们兄弟熬药疗伤!”
金元宝进账,掌柜点头哈腰,连连答应:“这就叫人安排!这就叫人安排!”
“是非凡家的人。”舒不光小声说道。
陈似海大吃一惊,果见这些人身上受伤极重,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围观的闲人本来听得津津有味,此时见到当事人现身,都不敢久留,纷纷离去。
看着这群人惨不忍睹,连从不弃也轻叹一声,小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厮杀场上活下来的死士,临时送到客栈养伤,侥幸没死的或可回去效力,如果死了,抚恤上百俩白银给家属,就地安葬了。”
此两人之前模样丑陋,滑稽百出,这时见到生死惨状,都不禁露出悲悯神情,想来今日也无心再斗口,纷纷摇了摇头离席而去。
陈似海见眼前一人,手臂肿胀,包扎处涨开,流出脓血无人打理,心中忽起恻隐之心,伸出手去,正欲帮忙。
忽然一只大手伸来,抓住手臂,顺眼望去,却见一个藏僧抓住自己,满脸浓须,摇着头,沉声道:“别动,他中毒太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