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心中一凛,天冥指锋芒尽显。空镜的能耐他早已见识过,从少林奇功到武当剑法,如此之间足以看出空镜描摹他人本领的技艺,可是如此精熟的地步确是出乎天渊所料,天龙神功纵然是他初来驾驭亦不过此般境地,可是空镜仅凭几番体会便似已得其中玄妙,不可谓不神!
龙腾过处,百木荣,百木枯,一式剑法,两种玄妙。杀戮者使来秋风扫落叶,慈悲者使来妙手回融春。这世间,或许本没有绝对的杀伐与仁慈,人人皆在两种角色之间变幻游移不定。而此时的空镜,又是以何种身份舞剑,又为何种信念而战?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天龙神功所蕴藏的这番道理!他以为可以将看过一次的武功描摹在手,殊不知被其描摹的武功中有他体味不到的精髓。而此,他的“天龙”不过是一条张牙舞爪却经不起风雨的伪龙,在天冥指气势如虹的攻势之下已然坠落成空,他手中的那柄剑,亦在天渊无上的指功之下,有了细密的裂痕。
也有细密的汗珠,爬上空镜的额间。
这一刻,他终于信服,他不该用轻蔑来挑衅血灾。他以为凭借一套血灾之学天龙神功便能使血灾方寸大乱破绽大开,于此看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所凝造的败笔,班门弄斧的悲哀不过如此。而他,该动真本事了。
无情诀中蕴藏的竟然是飞花剑,这套空镜从蓝玄月处“偷来”的剑法,方是初始,便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天渊可轻巧接下凌厉的剑法,却接不下随飞花而来的不安猜测与惶恐念想——空镜能使出这般剑法,盈花必当受难!
“你将凤天花谷主怎样了?”天渊质问道,这一刻的天冥指亦滞慢不堪,只为那个有恩于他的女子生死不知,他不能置若罔闻般一如既往的镇定与安然。
“唔?看来你们还是旧识呢!哎呀,血灾你放心好了,那般美色我怎么舍得伤害,不过就是请她随我走上一趟罢了——不过她的血,似乎很珍贵呢。”空镜诡异一笑言罢,剑影如漫天飞花般幻化,升空的花朵,坠落的繁华,在迷离之中席卷这方天空——
被不安笼罩的天渊避无可避。
或许他从未想过要避开。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又是无情之空镜领悟不到的境界。
空镜纵然将手中剑舞得天花乱坠亦伤不到他——飞腾的是落雨,落下的是飞花!
两种剑法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相辅相成、相守相伴,而后遁入虚空般停滞不见。
这是未分胜负的一阵,四分精熟的飞花平了炉火纯青的落雨,空镜应该满足了。
只因为,天渊累了,大伤未愈的身体拖累,他本无力久战。何况,他的心早已疲累,满目疮痍的疲累。
原来他亦会被一股深沉苍凉的无力感席卷,被周折而又麻木的岁月吞噬。
就像冥冥之中,一直在问的那个声音——岁月几岁?
岁月几岁,他的无力面对终究让那道声音成为长久的拷问与弥存,他或许偶遇了这个会令人绝望的年代。
而总有一天会明白,绝望了多久,岁月便有几岁。
那些如长河般奔腾不归的岁月到底覆盖与保留了多少残忍与狼狈?
儿时温暖的倒叙是惨烈回忆的开始——母亲凄美的笑颜,盘旋在天渊激荡的少年时光之中周而复始。
母亲知道,瓢泼风雨中一个柔弱女子无法为孩子撑起一片明朗的天空,亦无法筑起一道固若金汤的安全城墙。所以她要在有生之年,交予孩子需要铭记一生的叮嘱。
“渊儿,你要坚强。”
“渊儿,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而他是懂事听话的孩子,他重重地点头决心深沉。他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却终究没有辜负母亲的苦心。他保护自己,在孤苦脆弱的年代顽强不屈的存活——饥渴、疲累、疾病以及种种恶梦皆没有瓦解他漂泊流离的生命,他是多么的坚强!
他是多么坚强,这是多么好的报答,可是教会他坚强的母亲却已不在,却已淹没在不湍急亦不汹涌的岁月之河当中成为永恒的纪念。
他将自己保护的如此完好,却守护不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亲人。看来他终究是不孝。
他试曾假如,如果他抛弃练剑的时光为母亲分担疲劳,那么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长久的改变?是不是母亲就还能回到他的身边从此无诉离殇?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盖世神功存有了愤怒与质疑,他鄙夷自我沉迷武学荒度的年月,进而丧失,那些该给却未能给母亲的一切。一味索取母亲的温暖与爱,却未能回哺与报答,他是多么的自私与卑微!
而他的卑微还远不止此。他还有多少未能守护之人?一味口口声声举足轻重,却又一味反反复复逃避遁走,就像他对傲儿的麻木,终于酿成深沉的罪恶。
傲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身前,傲儿徘徊生死之间他却逍遥在天边。
他终究什么也挽救不来,终究将他人给予的信任与依托挥霍,在那些混乱无度的岁月之中,浮沉落寞。他呀,或许此生就应该孤单一人,不必观望其他,不必在乎太多。自生自灭,与整个世界脱离,与硕大的时空隔绝。
可是颜儿与寒儿呢?他至爱至亲的妻儿,他又该存有怎样的执念?他说过要给他们快乐,亦告诫自我不能悲伤,可是每一场雨总是相似,就像他欲要守护却守护不了终究会一一离去的人,渐渐在他的生命之中淡漠,前赴后继,接踵而去。
他真的累了,权将岁月当伤疤。
岁月几岁?他自问扪心,或许他曾快乐悲伤了多久,岁月便追随了几岁。
可是冥冥之中,一直在问的那个声音却已抽离继而变更,他听到那个声音说——
岁月无岁。
呵,岁月无岁。不重要地是妥协、淘汰与安慰。
这一刻,想掉眼泪。
天渊累了,而空镜却伤了。
伤空镜的不是天渊的落雨剑,疲累的落雨剑伤不到千变万化的空镜,然空镜的左臂却有清晰渗透的血迹。
是一枚锋利的暗器,是柳安颜的弹指。
“小姐,您……”空镜欲言又止,他不知该如何用花言巧语来平息柳安颜显而易见的愤怒,他只知道,若是小姐有意,他必死无疑。
“颜儿,这是我与空镜之间的事情,你莫要插手。”天渊言道,他从来只要堂堂正正的决斗,而颜儿那一式无异于偷袭。
然柳安颜并未理会,言语之中有外露的冰寒,“凤天花谷主在哪?我夫君问你的话你为何不回答。”
“小…小姐,您这是为难属下了。”空镜语声怯怯,双目游离在天渊与柳安颜二者之间,这一刻他甚至祈求天渊能挡在他的身前。
但是柳安颜的动作太快,快到令空镜萌生一股错乱的恍惚感。流萤满天过,在阳光与星光之间,在祥云与彩虹之前,在空镜惊讶叹止的刹那,鲜血横飞。他本无力阻挡,而他亦没有阻挡的勇气。
“现在你是不是准备回答我的话了。”依旧波澜不惊的冰冷。她没有很好的脾气,谁为难天渊,谁便与她为敌。她不管逆杀是父亲手下举足轻重的棋,她只知道,空镜今天不会活着离去。
“她…她暂被大人关押,其他的属下并不多知。”空镜所言为真,但真话并换不来生存的机会。或许他不该用那套飞花剑试图挫败血灾,而他不用飞花剑便能免去柳安颜的惩戒?
从他敢与天渊为敌的那刻起,便注定结局。
而他更是典范,是柳安颜做给众蜂拥而至的黑暗杀者来看的最佳典范!她要让天下知道,伤她夫君,过她一关。
流萤剑,快到疯狂的流萤剑,空镜描摹不来的流萤剑,空镜已再无机会描摹的流萤剑。一剑一剑,刺落在身。或许这是他想象不到亦逃避不了的命运。
而是该给空镜最后一剑了,这一剑,直指空镜的心脏。
却伴随一声凄艳地叫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