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朗朗,絮絮风吹。
大好的天气,却唯独松园上空盘桓着一圈阴霾。那压抑而沉郁的天色,与屋中人的心情一般无二。
宇文暻在松园不远处的游廊口,看着这奇特的景象,眉目微蹙,突地向前头引路的松七问道:“松七,阿北近日可有何异常之处?”
松七闻言,连连点头:“三爷可不正常了!他从西梁回来就不正常!”
“如何不正常?”
松七一看宇文暻神情那般严肃,顿时也肃穆起来,缓了步子候在宇文暻一侧一本正经道:“三爷回京那日,南城门出了事。事后找到西梁公主的那晚,三爷突然抱了个女子回来,就是玉卿公主的那个婢女……然后……”
“接着说。”
“然后……然后三爷就对她……对她……”
松七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宇文暻听得疑心甚重,一旁的高常却是一瞬间激动起来,一把扯住松七催问道:“你家三爷对她做了什么?”
一看高常这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松七就知道他和别人一样想歪了。拂袖挡开高常的手,道:“高公公,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家三爷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只是……只是……只是在人家姑娘脸上画了个大花猫。”
“噗哈哈哈……”
松七的话里,带着几分愤怒几分尴尬,复杂的情绪配上那出乎意料的内容和松七略带几分羞耻的脸色,让高常笑得眼泪直奔:“松七,你说什么?哈哈哈……你家三爷……你家三爷画猫?松七,你没说错吧?”
松七一看高常这般没形象地大笑,扫眼一旁眉目紧皱的宇文暻,更是觉得生气,不觉厉声对上高常:“高公公!我家三爷画猫怎么了?你至于这么笑么?”
高常捂着肚子,嘴里冒出一串串尖细刺耳的笑声,两条细眉调皮地一上一下,将他苦笑不得的心情演绎地淋漓尽致。
“你家三爷啊!那是冷若悬冰,寒似冬雪,令人畏而远之的顾小将军啊!他……他给人……给人画猫?哈哈哈……还是给女人……哈哈哈……松七,你家三爷真是绝了!绝了!”
一向一丝不苟的顾念北拿着细毫给女人画大花猫的模样,高常简直想都不敢想。现在听到松七这么说,实在是觉得,这是京城一大奇闻呐!
“哈哈哈……”
“……”
虽然松七一开始也觉得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思来想去好几天也觉得是三爷不对劲,可现在看高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就一股气闷得慌。碍着这人的身份,又发不得火,更是要把自个儿憋出内伤。转眼看向眉目不动的宇文暻,一脸怨怼地继续说:“王爷,那只是一个小插曲。第二日三爷就把她送回了皇宫,结果好巧不巧宫里就出了乱事。又过了三日,三爷不知为何在宫里受了伤,皇上前脚派人宣了赏赐的旨意,三爷后脚就带着她回了松园。本来夫人觉得这都是皇上成全了咱三爷,也接纳了她,让府上的人都叫她‘三奶奶’。可没想到人家不愿意啊,三爷当场听到她对夫人说的话就被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接着第二日三爷安排府上的车夫送她入宫,却没曾想,两个时辰不到,三爷就坐不住,跑到宫外去等她了。那日不知出了何事,她又不见了。三爷抓了个人回来,之后就疯了一样地满城找她。今晨突然就黑了脸把自己关在松园里。小的本以为是因为您出了事,三爷才如此。可适才回府一问才知道,今晨三爷已经找到了那姑娘。您说……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小的觉得三爷自从遇到那姑娘,就没一日是正常的。”
松七一口气吧啦吧啦把这半月来发生的事一溜嘴都说与宇文暻听,说到后头,高常终于笑不出来了,他心头的郁气才散去三分。但看着眉眼弯笑的高常,又气不打一处来,闷闷地站在原地,等候宇文暻的吩咐。
刚开始宇文暻也只是觉得顾念北是沉浸在初恋之中,才举止不正常,越到后,更因为松七的最后一句话,面色骤然阴沉。
顾念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算十分了解,却有七分熟知。以他的性子,对女人向来冷漠,甚至厌恶。就算他情窦初开,这些表现也太反常了。
不归林。
想到这三个字,宇文暻面色虽依旧泰然无动,不自觉摩挲指腹的右手食指与拇指却出卖了他想要探知的情绪。
步入松园,松七早前被高常刺激地还算高涨的心情瞬间低落,在紧闭的屋门与宇文暻之间不停地扫视。
“王爷……那个……小的先去问问三爷,您稍候片刻?”“不必。”
宇文暻留下这淡淡的两个字,便独自提步朝屋门走去。
高常心知宇文暻的性子,也知道他和顾念北的交情到了何种境界,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是不会让外人在的。于是一见着松七还想上前,他就立马一把扯住松七,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松七,你就别去了。你家三爷就算再火大,也不会伤害我家王爷。走,你与我再说说你家三爷还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那些事儿,可比在茶馆里听那些说书先生侃天侃地来得欢脱!”
院中本只余了春风拂过卷起的三两树叶簌簌声,在宇文暻敲上主屋门时,一阵摔坛破酒的声音却打破了这份静谧,空中的阴霾也适时翻卷层叠,重重地压在主屋之上。
宇文暻漠然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心中的猜测隐隐腾升。手上却是再次轻叩屋门。
“滚!”
屋内传来这样浑浊而颓废的声音,宇文暻的确是第一次听,始终淡然的脸上,不自觉蒙上一层寒霜。
“是我。”
冰凉的两个字吐出来,其中的冷漠,半点不比屋内的人少。
只在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屋门突然打开,顾念北裹挟着满屋的沉郁,神志不清地出现在宇文暻面前。
他浑浑噩噩地斜靠着门板,原本清澈黑曜的双眼变得浑浊迷离,原本如刀削玉砌的脸上,挂着一层黑胡渣,单薄的中衣半敞,坦露的胸肌上,一道刺目的伤疤上,满是酒水流淌。
这样的顾念北,宇文暻亦是第一次见,他紧皱的眉眼,已传达出心里的愤怒深深。无视掉不堪入目的顾念北,宇文暻直接迈步跨过屋口的酒坛碎片,走进空气浑浊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