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咄咄逼人的梅二娘,高洋懊悔地巴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姑姑您这……您这是要逼死老奴啊!”
“逼死你也是活该!当日你随手记下个婢子,可知她日后不会出何纰漏,惹出大祸?”
梅二娘怒气冲冲地说着,随后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惊得高洋险些跳起来。细细一想,高洋想到今日宫中出的事,顿时脸色难看,两行清泪从褶皱的脸上流下,满是懊悔。
“姑……姑姑您……您的意思是……今日这……这宫里的怪人,就是她?”
梅二娘将右掌抖入袖中,双手相合,背靠在太师椅上,蔑了高洋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倘若真是她,你以为你这内务总管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高洋此刻本已汗液如雨,从头淌到脚,抹也抹不尽。
宫婢行凶,且不说源头何在,就是内务府这里登名造册这一关让她过了,就是内务府最大的失责。甭管有没有酿成大祸,有了这一个苗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内务府!而内务府中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他这个内务总管?
听得梅二娘这话,却是悲中庆幸。幸好!幸好!幸好不是那婢子,不然真是死路一条了!
梅二娘垂眼看高洋被吓得差不多了,皱纹满布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居高临下看着高洋,软了几分语气安抚道:“高总管也不必如此惊慌。也是巧了今日之事娘娘交由我全权处理,才看出这些个纰漏,给你提个醒儿。若那婢子没问题,高总管还请记得日后将她的押契补全,别让人钻了篓子。”
“是!是!是!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梅二娘点了点花名册上那宫婢的名字,让高洋看了个仔细,才衣不染尘地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界儿。
送走了梅二娘,高洋心有余悸地令人召集了内务府所有内侍,将当日负责登记名册的内侍不遗余力找了出来,重责十杖后才消了半口气。而后对着内务府所有内侍严厉训诫一番,才回了自个儿屋子,喝茶顺气。
西梁公主在驿馆之中昏迷不醒,皇帝几番派去宫中太医医女前往。顾念北与肖褚一刻不歇地追查南城门那批劫匪,京中百姓惶恐之余不忘茶后闲谈这几日燕都之中发现的大事,从玉卿回京到皇宫妖女,能怎么编出花儿来怎么说,引得燕都是热闹非凡。京兆尹府奉旨捉拿那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之辈时,宫中梅二娘还在查实华清门之事。
三日里,各有各的忙,除了钦天司的司甲三人,其余人好似都忘记了还暂时关押其中的师泠。
青天白日,春风和煦。
司甲三人蹲守在钦天司的大门前的台阶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也没看到如约当归的师傅。
“司甲,师傅该不会又爽约了吧?”
“耳房那位到现在还没走,我倒希望师傅爽约。”
司甲提到这事儿,司乙司丙转眼将目光投向朱门内那紧闭的屋门,齐齐叹了一口气。
“司甲,要不咱们再进去瞧瞧吧?这都三天了,她不吃不喝地,万一真死了,咱们可招不了好!“
“别介,那丫头火气大得不得了,你们没被她打够,我可够了。”司甲说着捱了捱额头上的青紫,那隐隐的痛可提醒了他这三日过得有多憋屈。
三日前,皇帝传了一个医女过来将那人瞧了瞧,随后便明令禁止钦天司以外的人进入其中。于是钦天司里的三个大男人,肩负起了她的饮食起居。然而她却像真是中了邪那般,每次他们前脚一迈进门,就被噼里啪啦一顿打。人还没看清呢,就被赶了出来。
他们自从被师傅带来钦天司,且不说平日里锦衣玉食,就算是跟着师傅修道,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不分青红皂白被打不说,连打他们的人,到了今儿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名儿,只知道是个女的。
女的!
这才是最气人的!竟然被女人打得鼻青脸肿,毫无招架之力,简直屈辱!
叫司甲去看,他才不乐意去呢,不去!
若是往日,钦天司门口三人的对话,师泠定是听得一字不漏,然而如今,她软若无骨地躺在炕上,双耳闭塞,身上仅一床薄被也压得她浑身难受。
纸糊的窗透过白光,射在她眼皮上,尤其刺目。
睁眼之时,看着对墙那熟悉又陌生的灰白色,她怔神了不止一次。
她也终于想起来,四年前那日在西梁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名其妙全身赤火,此后伤人无数,惹得天怒。一道天雷击下,她便万事不知。
和几日前发生的事多像?
只是在西梁,她在冷宫之中醒来,而在北周,她只是赤火流失的那一瞬间意识混沌,随后双目何时感光,能再看见,她一清二楚。
如今她是有人救,那当初在西梁皇宫,谁救了她?又或者是谁将她放到了冷宫,带出了冷宫?这一点,她想不明白,想了整整三日,也没得头绪。
在黑暗中过了四年,如今终于能再看见万物,她本该是激动的。然而想得多了,她却沉默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雪白,目光落在那雪白口中衔着的红果,师泠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对上那双绝美的蓝眸道:“好锦白,带我走吧。”
没了赤火,她便失了真气,没了飞檐走壁的本事,更没了自我保护的能力。习惯了四年的身轻如燕,突然变得比四年前更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变故,师泠真的没有准备好,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好好想想,接下来在燕都要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锦白是如何畅通无阻的出入皇宫,但师泠很庆幸还有它陪在身边。
以锦白的能耐,带她离开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夜里因它的皮色太过抢眼,所以白日里走,更明智。
锦白将红果度入师泠口中,转而蹲身,以合适的高度,让师泠爬到背上。身上一重,待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上脖项,锦白便起了身。正欲入往常那般躲窗而出之际,却听闻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呼——
“三位少监!三位少监!国师回来了!国师回来了!”
锦白闻言狐头微转,看向屋门的蓝眸眯成一条线,其中闪烁的精光,骇人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