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里围满了人,楚昕瑶也在其中。
“二师兄,三师兄,滕师兄。”一个少年看到梁书三人进来,连忙道,他是吴老的孙子吴凡,当年那个小不点大的男孩如今已是少年,吴老走后洗剑峰的伙食都由他负责,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正是柳稚。
“滕师叔。”柳稚弱弱的喊了声。
“小稚长大了。”滕煜亲切的看了一眼柳稚,对于柳稚,他心中多有一份愧疚和怜爱。
“滕大哥。”楚昕瑶脸色不是很好,她已经有五天没有合眼。
“滕师弟,大师兄要见你。”吴天峰从屋里匆匆走出,轻声道。
滕煜点点头,刚要走,就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双冰冷小手紧紧的抓住,滕煜低头看去,正看到柳稚满是哀求的眼神,滕煜心头一颤,反过来抓住柳稚的小手,道:“我们一起去进去。”柳稚闻言,顿时露出欢喜之色。
屋内楚昭南正坐在床前,床上楚瑜半躺,脸色极其苍白。
“小师弟来了。”楚瑜听到脚步声,看到滕煜和柳稚进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师父。”柳稚挣脱开滕煜的右手,扑到床前,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但他却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见过这位伯伯。”楚瑜怜惜的握着柳稚的双手,说道。
“见过伯伯。”柳稚依言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向楚昭南作了一揖。
“好孩子。”楚昭南看了一眼柳稚,在他稚嫩的脸上能看到一种不合他年纪的坚韧,当下笑道:“四弟,你收了一个好徒弟。”
楚瑜笑着点点头,道:“小师弟,我走后小稚就要拜托你照顾了。”话音刚落,屋内三人脸色齐变,柳稚脸上隐隐露出惊恐之色,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楚瑜,生怕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楚昭南神色复杂的看着楚瑜,五十年前离开灵山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楚瑜,后来在赫天炎的帮助下重返灵山,回到灵山后他才知道楚瑜早在自己离开后的第二年就离开了灵山,并在离开之时发下重誓有生之年绝不踏进灵山半步。楚昭南得知之后心中充满了愧疚,这几十年来他为了灵山四处奔波忙碌,尽管得知楚瑜就在蜀山却一直无暇相见。但楚昭南知道,那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他没有勇气来蜀山见楚瑜,他为自己付出的太多了。当年灵山局势云谲波诡,若不是楚瑜为他挡下了大部分暗箭,甚至以性命相威胁让楚远寒心有顾忌,他此时已是山中枯骨。如今自己早已荣返灵山,但楚瑜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满头白发的威严老者站在门口,楚瑜抬头看去,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色。
“二叔。”楚昭南见到来人,连忙站了起来。老者正是楚瑜的父亲楚远寒,他在得到楚天昭的书信后心急如焚的赶来蜀山,此时看到楚昭南也在一旁,满脸的忧色都化作了冰冷,他固然觉得自己有对不起楚昭南的地方,但也把楚瑜的事全都怨到了他身上。
“父亲。”楚瑜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楚昭南见状连忙扶住楚瑜想要把他扶下床,但就在这时一股大力传来,楚昭南毫无防备之下踉跄退出数步。
“你不知道你四弟身体不适吗!”楚远寒怒视着楚昭南,他自己则扶着楚瑜让他缓缓躺回床上。
楚昭南看到楚远寒瞪来的怒色,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但想到楚瑜还在一旁,楚昭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站到一旁。
感觉到自己被熟悉的气息抱住,楚瑜心头一颤,苍白的脸上也仿佛恢复了几分血色,但楚远寒充满恨意的话又让他刚有的喜色荡然无存,满是欢喜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楚远寒小心翼翼的扶着楚瑜躺下,他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见过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眼下虽然相见,但眼见着自己儿子的身子虚弱至此,楚远寒忍不住悲从中来。
“瑜儿放心,父亲一定找来九州上最著名的神医,瑜儿的伤势定能恢复。”楚远寒眼里满是痛惜。
“多谢父亲。”楚瑜心头一暖,当年他负气离开灵山,与其说是恨他父亲的无情,不如说是恨他自己的无能,眼睁睁的看着楚昭南被他父亲迫害却无能为力。
“四弟,我先出去了。”楚昭南道,滕煜看到大师兄的父亲在场,也准备离去。
“三哥。”楚瑜连忙喊道,想要坐起来,但看到自己父亲满是关切的望着自己,楚瑜只是稍稍动了下就转过头,看向楚昭南。
“四弟还有事吗?”楚昭南见楚瑜似乎有什么事要嘱托自己,连忙走到床前。
楚瑜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看向楚昭南,眼中露出挣扎之色,欲言又止。良久,楚瑜方才鼓足勇气,迎上楚昭南疑惑的目光,轻声道:“三哥能原谅我的父亲吗?”
楚昭南没有料到楚瑜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脸色变了数变。
“你,你,逆……”楚远寒闻言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发抖。父子同心,他长子楚天泊,次子楚凌剑都极对他的脾气,偏偏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处处要违拗他的意志,甚至与自己对立,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眼下他竟然求一个晚辈原谅自己,他做错了什么事?当年他是派出几批高手暗杀楚昭南,但他从不认为他做错了,就算时间倒流,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好好好!”楚远寒知道自己的儿子当着自己面向楚昭南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在胁迫自己!当下怒极而笑,几番话要说出口,但看到自己的儿子近乎哀求的目光,楚远寒心中一颤,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冷着脸拂袖而去。
“我答应你。”楚昭南坐回床边,坚定道。
“对不起。”楚瑜黯然道,放下仇恨该是何等之难,他岂不知楚昭南说出来有多不容易,他在胁迫他父亲可他又何尝不是在胁迫自己的三哥!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楚昭南紧紧的握着楚瑜的手,楚瑜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血色,黯然的双眸也恢复了一丝神采。
“我先出去了。”楚昭南知道楚瑜有话要和滕煜说,便带着柳稚离开了卧室,留下滕煜陪着楚瑜。心事已了,楚瑜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滕煜看在眼里,心中也为大师兄高兴。
“事情解决好了吗?”楚瑜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
“嗯。”滕煜点点头,见楚瑜依然有询问之色,便坐到床边把此行所遇之事仔细的讲了一遍,心中的许多疑问也借此问了出来。
“小师弟此事处理的不错。”楚瑜欣慰的看着滕煜,他一直担心滕煜会意气用事,如果他不顾一切的带回楚昕瑶,或许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但如此一来却会把楚昕瑶逼入绝境。
“多谢大师兄。”滕煜脸上一红,他知道此行有太多运气,现在想起来都觉的不可思议。
“小师弟,师父已经答应收小稚为记名弟子,同意让小稚留在山上。我走后,小稚和小凡做伴我也能放下心,只是在他修为上还需要小师弟多从旁指点。”楚瑜嘱托道,柳稚能留在山上修炼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优势,如果能通过仙道七试正式成为蜀山弟子当然最好,即使通不过有厉岚风记名弟子的身份到哪里也不会受委屈。
“嗯,我记下了。”滕煜听出楚瑜有交代后事的意思,心中一酸。
“草木枯荣,人事无常,小师弟何必为此忧伤,只要你心中有大师兄,大师兄就一直活在你心里。”楚瑜神色平静,怜惜的看着滕煜道,“我的心事已了,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师弟你。”
“大师兄请吩咐!”滕煜闻言心中一凛,神色郑重道。
“黑暗中有太多的阴暗和秘密,小师弟告诉我,你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吗?”
……
夜已深,滕煜离开竹园后回到湖岸木房打坐休息。楚昕瑶和他吃过晚饭就随她父亲前往安排好的住所,半山上空置的房屋很多,不虞无处可住。夜到三更,木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浑厚的钟声,滕煜霍然从打坐中惊醒,大脑中一片空白,一行热泪夺眶而出,大师兄走了!
整座洗剑峰都笼罩在悲伤之中,一夜忙碌,所有洗剑峰弟子都换上了白服。竹园里,灵堂已经设好,而楚瑜就安静的躺在灵柩内。没有世俗中的繁文缛节,入殓之后,灵柩只留一天供亲人祭拜,第二天就会火化入土。
谁都没有想到楚瑜会走的如此突然,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楚远寒神色木然的站在灵柩前,他岂会想到昨日一别竟成永别!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想到楚瑜最后看向自己的哀求眼神,而自己却是拂袖而去,楚远寒几乎要被悔恨吞噬,失魂落魄的走向灵柩,苍老的双手缓缓的在灵柩上来回摩挲,似乎能听到自己儿子的心跳,楚远寒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瑜儿,父亲带你回家!”楚远寒反反复复的低声呢喃,突然扛起灵柩就向灵堂外走去,灵堂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想要出手阻拦,但想到眼前的老者是他们大师兄的父亲,中途又硬生生的止住。
迟疑的瞬间楚远寒就已经扛着灵柩消失在庭院前,楚远寒此时神志不清,楚天昭和楚昭南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相继追了出去。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厉岚风,却见厉岚风只是呆呆的望着灵柩消失的方向,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良久方才长叹一声。
收拾好灵堂,一行人随厉岚风徒步走上藏剑峰峰顶,峰顶积雪终年不化,齐人高的巨石在峰顶随处可见,而数以万计的飞剑就密密麻麻的插在这些裸露的巨石上,形成的冲天戾气直摄心魄,这里是洗剑峰弟子最后的归宿!
梁书取出楚瑜身前的佩剑,双手递到厉岚风面前。
只听一声轻吟,长剑出鞘,厉岚风驭指如电,长剑在他指尖化作一道青芒直射在一块齐人高的黑石之上,刹那间,万剑齐鸣,爆发出的纯粹剑意直冲九天,围绕在藏剑峰周围的数十里云海在滔天剑意之中瞬间化为虚无。
刹那间而来,倏忽间而去,待众人从那一瞬间的剑意中清醒过来才发现积雪无踪,云海无迹,唯有那万柄长剑留存在天地之间,铭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从何时来,往何处去,一柄青锋长剑流传已有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