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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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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南下满是战火荒凉,鲜有人烟。断壁残垣,几乎看不出原来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生存过的痕迹。此时已是盛夏,再有不久就到了秋收时节;然而遍野焚毁的稻谷梯田,直冲天际的笼笼焦烟,熏黑了脸孔的女人抱着孩子哭泣,民夫则沮丧着垂了双臂蹲在堤前。

据说高句丽比渤海大上两倍不止,此次面临它与突厥的两面夹击,扶余王室腹背受敌。朝廷官员派发的稀水清汤不够填饱上千百人的肚腹;饿殍遍野,没有名位、没有坟茔,常常是官家挖个大坑,十几个具尸首同裹一卷枯席便草草下葬。

“走吧。”承若面色沉重,驾了马车便向高句丽的边境驶去。一路上,三人不得不频繁更换着两族服饰。家破人亡的渤海子民们,见了突厥人便举起棒杖群起而攻之;而豪迈粗野的突厥士兵与个头矮小却眼高于顶的高句丽人都手持长兵叉戟,也不会给异族留任何生路。一为保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损失,况且如此惨境,他们也失了比斗好胜之心;另一个原因则是暗查,这么大的军情损失牵扯几国外交与安危,幕后必有阴谋主使。所以他们必须效率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再往前走,犹如焕然一新的局面----偌大的稻场上,辛勤的高句丽民夫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前后呼应下甚有节奏力度的唱着劳作的乡间小调,挥汗如雨。

“都是在过自家的日子啊,”承若感叹,“拥有这么多百姓、这样大的国度,却不能够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眼前的土地,非要搅得各国不稳、黎民不定。”

“人生在世,谁又能够免俗呢?”飘雪觉着闷热,将车帘一角卷起勾缚,“反正我喜欢的发饰只要拿到手了,便没有当初那么稀奇、非要不可了。”

承若转头,将手中鞭子向车内飘雪轻抽一记,没有力度的鞭尾堪堪垂落在车棱上。“哼!原来你也是这样的~”逗得飘雪格格直笑,也不得不赶紧安抚着眼疾手快、接住鞭尾后立即绕手两圈、硬要把车外马上之人抽甩在地上的清风姐姐。“姐姐别担心!殿下逗着玩的,没有真心要伤到我。”清风这才缓缓松开马鞭,一双凌厉的眼兀自盯着冒失鬼不放。飘雪拍拍心口,哎呀,赶忙打开药箱,为姐姐无意用力时勒伤的手清洗上药。

盯着鞭尾倒生的几处刺脊上耀目的血迹,承若怪怪而无力的神情斜眼看向那个正瞪视着自己的冷面罗刹。真不好玩!

闲扯着巡视,也不知走到了何地。只觉眼前光景霎时一亮,那漫山遍野的盈盈紫光、红云、蓝晶到底是什么呀!从来只见过昏黄金灿的稻田,青绿悠远的松柏竹翠,甚至是白雪皑皑万里凋敝的冰雪圣域......怎么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植株长成宝石这般绚烂欲醉的!它甚至不是花朵,那种氤氲着幽幽阴冷又瘆人的诡异感觉......怎么说,承若忽然转头悄悄望了清风一眼,就像这位=。=

这里的民夫真是偷懒!那些植株好些都枯萎泛黑了也不仔细摘除。承若正待走近细看,忽然浮浪般的田野里脚步声动,三人同时回头----只见如水般隐匿的黑衣杀手以疾风之速向他们袭来!

十个、不,依他们层层而进之势至少也有四五十人。黑衣人倾刻即至,清风携了飘雪肩角斜飞而出,与转瞬碎裂的车驾拉开十数步之遥。“站着别动!”耳边刚响过一声,立时不见人影。飘雪紧张的挎着药箱缚带观望,还好之前为姐姐清理伤口将箱子傍在身旁,不然这么多种珍贵奇药也要毁于一旦咯。

月夜下,黑衣人刀光如水,闪烁不定。清风承若背靠背迎敌,彼此为对方除掉接踵而至的身后险境,同时也将性命交托于彼此,信任着不再护卫自己后心的方向。如此一来,脚下方位虽无法腾挪疾闪的过于自由,但也如虎添翼般将敌人尽数拿下。

“殿下、姐姐小心!”忽然远处飘雪声起,二人这才发现一波波再度袭来的杀手不再是蒙面黑衣,反而不惧面孔暴露,个个动作都怪异非常----绿皮人!他们骤然想起了离京之前齐王爷谨慎的告诫,千万不要被抓破!

肩头忽然搭过一爪,瘦骨如湿----清风猛然回头,不敢用力闪躲,矮身绕开的一瞬将之前夺过的黑衣人刀兵反手砍在绿皮人身上;“当”的一声,刀刃不进,不敢相信的下意识里又砍出一刀,但已来不及躲开绿皮人迎面抓来的一掌......

“蠢哎!”鼻端飘来鸡腿香,清风手中的刀刃尚未靠近绿皮人,面门在与尖刻锋利的腐毒绿爪仅有一指的距离时,后心忽然被拉住生生后退、死里逃生。“邋遢老伯!”清风一喜,便随口而出。

“啥米?”邋遢老人将一整只烤鸡逆向送至绿皮人指下,令它拔不出来后才一脚踢开,叉腰怒目而视,“谁敢说我老?!”

“闭嘴!赶紧料理这些怪人!”承若已左支右出,险象环生。

“臭小子你再叫!再叫你爷爷就回家去、不玩了!”这些绿皮人钢筋铁骨,打不痛、杀不死,到底谁弄来的啊?

怎么今年这么多人都想做他爷爷啊,皇爷爷你耳朵烧不烧哇?承若全身力道运于右臂,渐战疲软,听到此言更是泄气,直想扔掉手中兵器颓坐下来乱发脾气。奈何绿皮人爪击连连,惊吓之余也将那份沮丧颓废给顿时吓得没有了。不再看还有多少绿皮人数,只能重调内息,鼓起全力迎面再战。

眼看着三人越挫越勇,俱攻不下。原野里忽然哨声一转,已有七八个绿皮人朝飘雪袭去!清风急退回护,却只来得及推开飘雪,脚下一绊仰面便有十只绿爪扑朔而下。然一切发生在眼前,没有刺痛,反而是横里扑飞来一只掩天盖地的麻袋重重压在清风身上,撞得她肋骨一阵疼痛。可与此同时哨声再起,四里八荒的毒人们纷纷朝花田飞扑而去,顷刻不见踪影。

“哎哟哎哟!”麻袋忽然吱声,清风才发现那竟然是邋遢老人!听他声音虚浮清风的心便凉了半截。直待承若飘雪奔来,要将他用力拉开,却被清风一句“他受伤了”制止,二人这才小心地将他移转身侧。老人面色苍白,紧闭双目,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玩闹不休的神情,半晌也未能哼出声来。飘雪于他腕脉处搭上两指,凝神静气地感受着;继而一语不发,又左翻右翻检视着伤口所在。

记得他是趴着将整个背部面向敌人的----飘雪细观他后颈、手臂完好,便打算撩开麻布衣袍再查,忽然被嶙峋一爪扣住,三双惊喜的目光同时投向存有了生命迹象的老者。“您醒啦!感觉哪里疼?”

趴伏的老人家嘴里被迫啃着地上干枯的稻草,那只爪子却坚决地不许有人再动他的破袍子,“别、别......丫头不能动......”他无神的双眼半睁着,看到承若后才如释重负,“它们挠我屁股了......”脑袋再次歪下去,便不动了。

承若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清风、又看看飘雪,发现两人的目光都在无声的望向自己,不禁吓得后退一步:“干吗?我不干啊!”......

天色渐亮,凌晨的一间茅草屋外,飘雪甜甜地冲着朴素的老妇人笑了,取出些散碎银子递与她,再次表示感谢。老妇人憨憨地目送着远方的客人驾了自家马车离去。

“要说殿下还是很有责任心的。”飘雪为再度沉睡的老人盖好毛毡,压低了嗓音说道。

承若黑着一张脸懒得理她,也瞅了一眼安睡的老人;没想到这么落魄的老人家居然还有金蚕软甲护身,以至于绿皮人此次便只伤及了他那块不得不由自己亲手敷药的地方......

“下面我们要去哪里?”飘雪见殿下生气了,连自己都不搭理,外面驾车的清风姐姐倒是不在意,可是她在意呀!非得要殿下开口说句话不行。

“去扶桑。这些黑衣人虽然刻意掩藏了身份与武功,但他们那种与生俱来的惯性身法是不可能抹去的。”来无影去无踪,遁地销形,犹如鬼魅。

车外提缰缓行的清风,在听到这一处地名之时,平视的目光也只不过是既而转落,看了看不断前行中的地面而已。

乘船东渡,碧波万顷的海面与天尽头连成一线。风拂人面,此时的融阳并不炽烈,渐渐将一整面流动的碎波撒上了光点。偶有鱼儿随之跳跃着、跳跃着,自在悠游,翻入最深远的海底。如此美景,舱里邋遢老人可没有心情观赏;绿毒尚未除尽,随着血脉与日蔓延那缓缓上升的绿色,让清风等人亲眼看到----原来人的皮肤是真的可以被染绿。这样的境况致使老人体质损耗严重,无法控制着产生了晕船现象----频频呕吐,几欲将胃都给吐了出来。

精神不好的时候就闷头大睡、谁也不理;今日精神尚好,清风喂了他半碗稀粥,给梳理了个干净整洁的发式,便被这老不休的出言给戏弄了去:“知道吗?这总是呕吐就是怀孕啦,现在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哟!”

清风不吭声,飘雪可不上他当。顿时来了兴趣,便自软榻坐起:“老伯,女人才会怀孕,你又不是女的,瞎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描描铜镜里自己漂亮的发式,“我怎么就不会怀孕了?”不行,要把胡须剃掉才会更帅,才不会让旁边这个小子抢了风头。

三日后登岸,正赶上落日时分。没有丝毫遮蔽物的海面上辽阔雄浑,余辉尽洒。听人说扶桑乃是日出之国,感觉上虽然不及故乡中原的太阳温暖和煦,但异乡风物如诗如画,细细品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前来接应他们之人,是四季堂遍布各地培植的一个下层机构,明面上隶属于扶桑某个商团的杂耍艺人,暗里则是走访各军政高门大户、商贾兵士之家,为四季堂搜索情报的秘密组织。

昏暗的室内除了承若三人,还围着组织的三四个成员。他们除鞋盘膝而坐,喝着当地特有的樱花茶,听取组织成员详尽叙述。

“扶桑目前,主要掌控军政大权的是幕府将军京极真。”留着小胡子的大汉耐心讲述,“而他座下则有副将北野武藏,四个御家人大将为其效命;幕府府兵一千,但不善骑射,他们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当地家主身份等级而已。然而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是,那些躲在暗处不计其数的忍者影卫。”

“这些人身着黑衣,狠辣、冷血,”坐在一旁的首脑忽然开口道,“他们执行任务时从不发出只言片语;不计生死,只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场面一径冷凝,但也有乐观之人,“当然咯,如果他们无论如何都完不成某一个任务之后,便会死脑筋的选择捅刀自尽;这就要在你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

“好危险哦,”惹人怜爱的飘雪双手捧着脸颊,担心的蹙起黛眉。

“这次我们要怎么做?”承若在脑中过滤有用细节,询问起来便单刀直入。

其中一个画了小丑脸谱的成员起身,弯腰绕腿摆出了个兰花指,手下折扇犹如生根般急速飞转,“幕府将军新近受封扶桑傀儡皇帝锦上添花的职衔,你们扮成丫头或舞姬混入府中查探。但一定要小心谨慎,进出将军府都十分危险,无论有没有得到情报都第一时间出来。暗影狠辣,一个不留神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至于你......”清风抬头,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挑剔的眼光上下逡巡,“扶桑未出嫁的少女都会留有额发,你这样是不行的。”

“啊......”飘雪赶紧摸摸自己的刘海,拍拍胸口,“万幸!姑娘家的头发哪能轻易就铰掉的呀,要是我可舍不得。”这些大男人可真粗糙,女子的头发可是如性命般重要的事情。

屋外隐秘的脊梁上,安静的人影犹如静待猎物的嗜血伏狼,以其耐心程度,连清风的耳力都未曾察觉。两双冷酷的眸光望向屋中众人,这些愚蠢的木偶都将为他们所牵引、铲除殆尽。

“怕什么?”感知到一旁视线,苍劲的声音以密音传讯,“那些东西本不在国中,想查就让他们来查好了。”一旁人影闻音沉默,接着又将目光转回监视屋内。

忽见一白衣少女起身,扯了发间系带。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如瀑的发丝倾泻而下,像乌黑光亮的绸缎,又像墨笔下任意的挥洒。然而她未停留,来不及给人反应的时间,便一把抽出旁人腰刀----

屋里屋外众人同时退身待敌,却只见她手起刀落,额前缥缈一瞬的发丝如飞絮般没落,敛入尘埃。众人这才惊呼回首,顿感清雅的樱花茶香氤氲一室,可都不及她独特优雅之美。

那是一种震慑人心的感受难以形容,那种撼动的力量令在座之人感到惭愧却是永远都不愿承认的事实!飘雪眨眨眼,忘了自己的声音。稍纵即逝的诡异安静后屋内复又热闹起来,间或夹杂着脸谱之人赧然的抱歉之声。清风直视承若焦灼的视线,没有说话,径自将一头长发重新梳理;然而她不知道,还有一人并不逊色于承若的眸光,紧紧将她盯附。

任由他看得够久的了,旁边人影才凉凉传密,“别被女人蒙昏了头。”

他没有立即看向身侧,集中凝聚的视线忽然收力放空,屋内一众顿时变得模糊起来。没错,他痛恨女人;女人至于他,除了玩弄折磨外,没有丝毫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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