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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夭折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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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入官考核终于到来。擦得光亮如镜的廷阶上,一列列宫女太监们捧着不同分工的物品名册匆匆而过,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专注紧绷,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今年的考核比往年要热闹得多,因为参与考核的不仅是宫外白衣,正巧赶上承若这一批皇族子孙一同入官,于是在一片担心自己发挥的紧张气氛下,训习生们还四处打听着、踮着脚遥遥远望心仪之人的精彩测试。据说那过程绝对比他们自己参考还要兴奋百倍。

考验按年龄、宫龄从大到小的顺序依次而过。首战当然是承若持剑踏上红台,伴随着号角连鸣,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火爆的呐喊欢呼。谁都知道第一个上台的没有准备时间,也不能看到同伴们的表现,多数人是不愿意第一个就出场的。于是,抢先挤到了第一排、个头忽高忽低的少女们紧张地猜测、祈祷,不时还会痴痴的把手放在齿边轻咬着。

少女们的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忽略掉台上人的表现----承若的动作很漂亮,招式连贯,如风的运剑每至一个点便蕴含着一股力道蓄势待发。气息平稳,不急不躁。夜阑郡主注意到首座的圣上点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的笑纹。这令她十分自豪,眼光扫视一遍在场众人,无声的宣告着这是他们齐王府的骄傲。

直到承若利落收尾,向圣上礼毕,抬头望向考官当场便给了他一个通过。他在骤然欢呼的人群中找寻那一个视线,渺小而沉静。

接收到他投来鼓励的微笑时,清风赶紧模糊了焦点看向别处。被人推了一下赶忙回头,却发现周遭众人都是那般踮着脚,满载荣耀的兴奋之情大声欢呼雀跃。她左右望望,感受到的震撼和热情,她也为台上那人的成绩高兴,不同于前倾移动的人群她后退了,小小的人儿就这样淹没在人海之中。喧嚣中夹杂着喜悦,夹杂着祝福和不同少女们心事的攀比和得意----

“我就说嘛!承若殿下一定能够顺利过关的!”

“本来就是的!”

“殿下好帅~”

“关你什么事啊~要自豪也是郡主的份儿。”......

接下来,出场的果然是齐王府的夜阑郡主,然后是大师兄靖刚、二师兄......清风注意到,大师兄的心法招式偏重于刚猛,与承若殿下的刚融柔中的循序渐进完全不同;这不仅把人打得很疼,而且不易控制收招,关键是若遇到反噬也会把自己打得很痛。每每看到这里,她不禁都以为是打在自己身上轻轻抽搐一下。前面之人都挨个过了关,只有二师兄没能将某一处剑法连贯起来,荣王爷脸色很不好看,估计回府后二师兄要受的责罚不会小。

冲到前排的飘雪已回到身边,不时小声聒噪几句宣泄着她异常紧张的心情,把清风也带动了,心烦意乱。

轮到清风了。

这一关尔荣王爷下场来亲自考核,人群顿时一片小声的感叹,这么多年来大家还是很怕他的。清风习惯了荣王爷有意无意间带来的这种压力和绝望,反而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一柄小剑,挽出一朵剑花,聚精会神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要求的动作。飘雪忍不住给姐姐拍手叫好。

正到一个凌空下刺之时,荣王亲手用一招试她。他没有带武器,右手自然而然的反应便朝头顶上空一举。他不记得,半空中的清风却记忆变得清晰、深刻。

一个闪神忘了借力回转,身体便直坠下来......本该在两转之后“下劈”,众人却看到清风下坠一转,再一转转身缓冲下坠之势也已来不及----头下脚上急速着地,重重的撞出声响后当时就已昏迷----

经宫廷御医诊断,多处摔伤、骨裂导致她暂时性瘫痪。至于伤者不时发生着呕吐、抽搐反应,是否磨损于伤毁的骨节经脉、将来还能不能够站得起来......能不能活下来都已经是听天由命了。

夜,门被推开了。月光下高大的人影走近那个静静躺着的幼小身影,孱弱、僵直、微弱的气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随时都会逝去的躯体。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榻上的病人,眼睛里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无动于衷。

他不是救不了,只不过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浪费自己的功力。他,是个随时都警惕周身命运的野狼。

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细细的看着,端详着女孩。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看着这个女孩的脸。以往,是他不敢。在一个干净得异常的眼睛里,他怕看到指责、怕看到悲伤抑或温柔的神色。然而有时候总会认为是自己多虑了引发一场嗤笑,一个小女孩,即使容貌再如此的接近,也不会有“灵魂转移”那一说的吧。

你干吗要来这里?!尔荣扬长而去。

不知为什么,他会将这两个女孩对比。

在伤害清风的同时,他也刺穿着自己四处游移的灵魂。

多少时候,那个边境小国----揉着白皙纤细的小腿上的创伤,少女好像并不在意。任凭血液汩汩涓细,仿佛嗜血的笑容,令他恐惧。这两个女孩儿的差距渐渐的大了起来,方向,是她们选择着自己的方向。而她们本身骨子里的一些什么,一开始也会就不一样吧。

多日昏迷不醒,大家以为清风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呢。承若既伤心难过,又惋惜不已。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考核前一天还那样聪颖善良的模样,怎么说没了就真的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呢?!

不料想,另一边却在进行着一场密谋----

检验失败,面临死亡的命运。即使幸运,恐怕以后也只是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了。“废人一个,留着还有什么用?”荣王下令,全面封锁消息,将人弃置移出宫禁。

然而,就连清风的尸体都没有见到。挖到修长好看的双手破损、血流模糊,承若哭成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如此,他还为什么要安静等待她的回心转意?!那个时候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消失不见,那个时候以为她会永远的在自己身边!那时,觉得时间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让自己冷静冷静,让她自己想通......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们来不及了......

终究没有办法一起度过吗?

那样轻易的离他而去,那些人残忍的连尸体都不留给他。

最后,将那个代替的、北国进攻的雅陶制冰花的模型,冲动的、摔在了地上。地上那片片碎陶一如他们之间再不复回的时光,流逝了便随风散了。

扔掉清风----把一个人扔掉,对于尔荣而言只是个并不陌生的手段。知道中原皇朝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机构,就只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一手握着摊车车把,下面是万丈悬崖。亲手带她几年,也该由自己来亲自送她离开。师徒的微薄情分她也算值得自己这样做了。

撒手之际,却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的,彩姑紧紧拽着车把,双腿一弯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泪流满面。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双手还是牢牢抓住那车把,可是凭她柔弱的一人之力,根本就是和摊车一同被拉下去的陪葬。“放手,你会掉下去的。”意识的话音中威严已弱。

“求您了王爷。让我带她走,不管如何,我会尽量治好她的。”

“她这样活着,根本就是受罪。”不得已握着她的臂膀,帮她挽回了摊车沿崖壁下坠的颓势。

“求您了,求您了。”彩姑一直一直的磕头,“如果付出代价,奴婢愿意放弃四季堂乐官的尊严和荣耀。”

“你真的要走?还是,你只是不想再见到我。”

“您也不会希望我这个知道太多是非的人离您太近吧。”底下了头,自知身份与冒犯,不敢再以平视来触怒主子。

上前一小步,尔荣正要说什么;彩姑阻止了,语重心长地叹道:“殿下......”

“好......那就只能是长年呆在宫里的杂役了。”降为杂役,比宫女还不如。眼神中有一丝恐吓,也有一丝不该的不忍。

“奴婢甘愿。”坚定的眼神,这样求他。杂役可以出宫,这就够了。

“这是你第一次求我......”话已经有了松口,这个女人从来都不安心享受既得的恩宠,反而总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到底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

那也只能这样。尔荣怒从心起,大喝一声“闪开!”已运功将摊车拉了回来。交给她,望着上面那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已慢慢变得僵硬的死尸般的女孩儿,青紫肿胀得略有些变形的迹象没有回天的希望。尔荣偶发善心地叹气,“走吧。”

眼看着她艰难推动摊车离开,却不自禁的呢喃:“孩子,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清晨雾气如白纱般遮蔽了一半的视线,马车缓缓颠簸着前行,尽管车上垫了厚厚的几层棉被软垫,依然晃醒了沉睡中的人儿。清早的长安,仿佛还没有睡醒,整座皇城都安安静静的。车帘被掀起,透进来凌冽的寒风,然而车上的人却感觉不到冷。抬抬唯一能够活动的眼皮,看着来人。

依稀辨识是彩姑,她交代着什么,听不见,只看到口型一开一合在翕动。清风想问问她在说什么,却张不开嘴。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了一样,她的世界很安静,很轻松,休息的很好,一点都不累。

直到车子开过标志着宫廷那扇朱红色的金珠大门时,清风才想到了什么。不清楚的神志却一直看向那些宫殿,无神无力、呆呆地看着校场里正在训练的那个最英俊潇洒的身影,突然之间眼眶一热就好想流泪。剧烈晃动着的身躯在旁人看来只是微弱的蠕动,骤然而起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全身火烧着难受令她抽搐不已,双眼使劲瞪得僵直。马车停下来了,彩姑惊慌失措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张开双臂抱着她,全身伤裂的筋骨难以复原,已经经不起她的乱踢乱晃了。久久的时间里,就像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一点一点抚平清风混沌的意识里灼热的浮躁。她渐渐地不再折腾了,唯有粗重的喘息和滚烫的热泪不曾停止。

在这个深秋的时节里,清风的天空仿佛飘浮着无数朵美丽的梧桐花,那是只有春天才会绽放的美景。浅浅的紫色,绵软的质感服帖在她的脸上。漫天飞花,那些花很轻,坠落的很慢,那么纯净,那样美丽......

这不禁把她的思绪带回了七岁那年的青州......

一朵两朵砸到她的头上掉下来,那是个坠落满园梧桐花的美丽景象,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梧桐花暖暖的淡紫色。

抬起头来,砸她的是十四岁的承若哥哥,他张扬着一张笑脸,声音嘹亮“嗨!蘑菇尝尝这个,好吃吗?!”

“承若哥哥,这个不能乱吃的,会长满脸痒痒的!”

“怕什么,”承若哥哥轻松地顺着高大的树干滑了一截翻下来,弯下腰捡起一朵梧桐花指给她看,“看到没?这里面有花蜜,可甜了!”

“会长痒痒的。”乖宝宝清风意志不太坚决,又想尝,又不敢。

“我都吃了好多了,要真长的话我陪你痒呗!”承若笑出一脸得意,来证明这花真的没事。

仿佛突然下了决心一般,清风也捡起一朵左看看右看看,从未看过这样质地绵软的花瓣,上面还有绒绒的一面。翻开花心的部分是空的,覆盖了一层清淡透明的黄颜色花蜜,看着就让小清风流口水。“那我就尝一点好了。”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瓣,清风伸出小舌头来舔了舔。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早晨,花蜜是凉的,却又是清甜的,这不同于坊间加工作的味道,一点都不腻,也不会特别甜的牙疼。太好吃了!“哇哦!”清风兴奋的又看了看手上那朵小花,承若哥哥得意地冲她笑:“我说的没错吧?”

虽然只尝过那么一点,但毕生难忘的味道是她所有尝过的味道中最好吃、最甜的。承若哥哥说的没错,但也没有完全说对。因为第二天,当他们睡饱了起来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两个人不同程度的起了很多包包,真的好痒。清风尝了一点,脸上长了三个包包;而贪食花蜜的承若却长了满身红疹子。清风一边哈哈,一边戳着他鼻子上的那颗痒痒的包包,使得承若一边挠痒痒一边还得躲着她不安分的小爪子,两个孩子相对着苦瓜相还笑得哈哈不止。

此时此刻,清风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再一次陪着承若哥哥一同犯傻、一同食梧桐树花蜜。她不想离开,不想永远都看不见那个人。闭眼磕下两行热泪,任由马车继续前行。直到小小的马车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校场的痕迹。尽管天气很凉,彩姑却架不住她执意要求打开的帘幕,让冷冽的秋风吹进车里真的好吗?

彩姑回身望着她平静的眼神,平静的躺在车里,很清楚她心里的清楚:她们都知道,这一次考验之后,成功过关的训习生们都将被安排了相应的职位,从事不同的任务。她们有着她们的分别,却是各司其职。当然还有那些被送出宫门、该回家的人。男孩也许会出外找一些长工的工作吧,女孩就要待嫁了。宫廷里的同伴们,领到新裁制的上好衣衫,和来时一样排着长长的队伍,走向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领域。

时隔数年也许有人心里还会想起清风,但那也仅仅只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谈、偶尔伤感吟咏的话题,甚至只是引以警戒后人们曾有一个前辈犯过的过错。

然后好多年,他们终究会遗忘。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再提起,曾经有一个名叫“清风”的女孩。即使她曾经与大家是那么的相熟、在每一次的训练里是那样的优秀。

风云之人都将成为过往。就像是那随风飘逝的花瓣,终究回不到最绚烂的时间。

风给的誓言,带着花瓣零落飘远,可她却错过了花开最好的时间。

人人都说秋高气爽,萧瑟零落的心情下,帘外的天空还是那么高那么远,薄薄的一层如丝如雾,云彩都没有;即将离别的长安城依然那样古老而安静、巍峨壮观,是谁执笛吹奏着那远行的歌者,曲声遥遥送上天际;两旁不断倒退的秋木皆是来此为她送行的人群,可那些人群里已然没有了你......

轻言的离别,像风一般,毫无期待、毫无挂碍的离开,从不担心去负什么责任,也没有任何的依恋。没有对任何事物的过分向往,也没有过于投入的那些感情。真的好自私,可是,好像真的又从没存在过。

也许,她是存在的那么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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