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地面上已经积了水,黄色的浊流沿着地势不住流来,冲开了地表的浮土。
黄佑朝地上看去,顿时如堕如无边地狱一般。
却见,他手正好撑在一具尸体的胸膛上。
那具尸体看模样已经在地上埋了多日,又被雨水一泡,白得发青,显得有些浮肿。这人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大张的嘴巴里是健康而洁白的牙齿。只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显然在死之前经受极大震撼。
再看他心口处有一个指头大的孔。作为一个从军多年的幕僚,黄佑自然能够看出这是火枪的射击孔。一颗小小的铅弹,轻易地夺去了这条年轻的生命,然后被人埋在地下。
大约是埋葬尸体的人偷懒,盖在上面的土层很薄,落了两天雨,这地方因为泥土已经被人挖虚,四面八方的积水就流过来,将上面的浮土冲开,里面的死人就露了出来。
这两年,黄佑在战场上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单一具尸体并不足以让他寒毛直竖。
随着水越积越多,表面上浮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冲刷开去。
只片刻,一具接一具苍白浮肿的尸体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多,白花花地向远方延伸开去。
这竟是一个万人坑。
几乎所有死人都是同样的张大嘴,眼神恐怖而畏惧。
在水流的冲刷中,有无数黑色的头发在积水中漂浮荡漾。
黄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死人,看到过这么多的人的面部表情。
他仿佛被梦魇住了,呆呆地坐在黄泥水坑里,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身体下来也越来越松软,就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不住往下拉拽,转眼,泥土就陷到了他的半腰。
这个时候,一个卫兵跳下马,一把拉住他的手:“黄先生,小心了,快起来。”
一刹那,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
黄佑也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地方升起一股力气,一咬牙,水淋淋地从坑起跃将起来。
脚踏实地,放眼望去,这个埋葬尸体的坑凼大得惊人,长约一百多米。无数尸体堆在其中,蜷缩着,扭结着,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楚。
“这……就是宁乡军的斩获……”黄佑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孙元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斩首五千级,五千级啊……”
“是的,依小人看来,应该有五千具尸体。”一个经验丰富,久经战阵的卫兵点点头,也颤声道:“且都是主力战兵。”
“怎么说?”旁边,卢象升沉声问。
“不知道督师你发现没有,这些死人大多是青壮,并不是老弱妇孺。而且,督师且看。”那人蹲下去,从泥坑里拖起一条已经完全僵硬的手臂,逐一掰开那人捏紧的拳头:“这人应该是个刀盾手,使的是雁翎刀。一般来说,刀把上都缠有麻布片子也好着力。所以,同普通农户满手都是茧子不同,这人手上的茧子只生在虎口处。显然,是常年操刀的贼人的主力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