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之外驻扎的虎威大营是专为保障京都安全而设,若换做平常时候,一旦京都有令,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挥师而来,但今日,自发现靖军前来京都城头的狼烟点燃开始到现在,大半个时辰已过,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也不怪胡程英焦急。
沈洛的目光投向城下,并没有回答程英的问话,只目光柔和的看着城下,千军阵前,那个当先的那个淡紫色衣袍的少年,何梦锦。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的身份乃至这具身体都与那人不同,但他仍旧能将两个印刻在心尖的影像重叠,映射出眼前这个气质出尘的女子身影。
何梦锦亦抬头看他,有数万名将士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所有人的呼吸声都似是下意识的隐匿在了风声里。
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良久,沈洛才轻启唇角,用他独有的嗓音,柔声道:“你终于来了。”
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语气依然是他一贯的柔和细腻,带着雨后阳光的温暖,仿若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盼过隆冬霜降,等过雪月风花,而等的那人也终于如约而至。
那言语间的况味跟眼前的一切,完全不应景。
旁人听不明白,何梦锦却再清楚不过他说这话的含义,她将手中的缰绳越发挽的紧了些,迎着从墙头上吹下来的,带着淡淡橘香的风,微笑道:“抱歉,让沈相久等了。”
她说过,若他在皇宫的时候不杀了她,终有一日,她会回来复仇,会毫不留情的取他性命。
现在,她来了。
两人之前的答话。听的程英不免生出几分不解,正欲开口问一句,莫非沈相早已料到孟锦会谋逆?却见远处,目所能及的天地相接的地方,翻涌起尘烟滚滚,而同时。震撼人心的铁甲摩擦之声也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看着前来的黑压压的队伍,以及队伍中高高悬挂的依稀可见的“广平”旗帜。程英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相对于城头上士兵及将领的惊恐、城下靖军的警惕,唯有何梦锦和沈洛两人表现的并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对于贺兰珏的到来并不意外。
自广平的军队一出现,靖军表现的除了神色间的警惕,却并未有何动作。
因为就在前一日,何梦锦就有吩咐了下去,遇到广平军队,不予抗拒,因为他们如今的目的是一样的。拿下京都。
能将靖军的伤亡减小到最少,能用最有力的方式扳倒大汉最后的政权,为什么不能同他合作呢?虽有恨意虽有不甘,虽然唐铮的死同他迟来的援军脱不了干系,但何梦锦更明白,从大局着眼。孰重孰轻。
何梦锦轻拉了一下缰绳,转过身子,跟所有人一样,抬头朝烟尘翻滚的方向望去。
当先的,依然是那辆行驶的不紧不慢的车驾。
黑楠木车身,雕刻草木花石,花草皆为金叶。宝石花心,不是奢华的金玉质地用料,但却有他独有的高贵和威仪。
在京都城之下、隔着千军万马,何梦锦抬头看着那马车,目光却掠过眼前的一幕,,穿过时光,回到了半年前,在恒阳初见这马车的时候。
那时候,为了救下信陵小侯爷赵秦马蹄之下的老伯,她不得已拦下了他的马,本来少不得一番纠缠,却被他从容优雅的出现以及随意的话语给巧妙化解。
那时候的她,那时候的他。
同一个时空却并不存在与同一个世界的人,谁能算的到后来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纠缠与恩怨。
何梦锦怔忡间,远处的队伍已经行至跟前,同靖军分左右并立,贺兰珏的车辇停在距何梦锦不远处。
随着车帘被侍卫恭敬的掀起,如同玉人风姿的贺兰珏自车辇上走下,饶是寒风刺骨,在整个京都城内城外肆掠,但到了贺兰珏身遭,却仿佛成了乖巧的阿猫,瞬间就收敛起了它凌厉的爪牙。
淡紫色的衣袍,只袖口瓴边上绣着螭纹,落落简单的样式,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尊贵雍容,再加上他那一张让天下间女子都含恨的容颜,只一个倾身下辇的动作,就仿似定格住了时间。
让人忘却此时置身战场,让人忘却此时的大汉生死攸关,脑海里,眼睛里,都只是那人举世无双的风姿。
从车辇上走下,贺兰珏的目光只停在何梦锦身上,何梦锦亦回望着他。
两人相对无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却犹如隔了千万年的亘古洪荒。
她想说什么,他都明白,她不想说什么,他也清楚,此时的两人之间,最大的是那一道深不可测的沟鸿,最不需要的,是言辞。
良久,何梦锦转身,对着城头上的沈洛和程英道:“如今,广平,靖军联手,沈相觉得,这京都还有胜算吗?”
“没有。”
沈洛回答的干脆利落,他上前了一步,走到了城墙边缘,一只手上,还托着被封住了穴道一动不动的何昕,“但想让这一万守卫军打开城门束手就擒,却也是不可能的事。”
何梦锦的目光落在涨红了一张小脸的何昕身上,警告似的对沈洛道:“那就来战一场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同孩子无关,如果他有丝毫损伤,我不介意将之十倍百倍的奉还到沈相在意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