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入胃,本来应该是饱腹感,吃东西这件事本身,应该也是令人愉悦的。
可是,当那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什么成分的流食通过细长的导管进入胃部时,剩下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月寒天冻结出来的冰棱扎入心脏,钝痛。男孩抬眼望着陈景焕,看着他沉静的面孔,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男人的五官,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被他印在心底。
但他看上去却那么陌生。
虽然已经提前吸入过麻药,但是喉咙里还是一阵酸胀。他放弃了挣扎,任凭那个带着口罩的医生专业而熟练地操作完毕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所有束缚,易澄这才把早已酸涩的嘴巴闭起来。残余的橡胶味留在舌头上,令人作呕,他条件反射地向一旁干呕,差点将刚才“吃”进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嘴巴里忽然被人塞了一颗草莓软糖,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裂开来,本来很普通的糖果味,在经历过折磨之后,显得格外诱人。
易澄缓缓咀嚼掉嘴里面的软糖,又看了看陈景焕,最终没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很少在哭的时候发出声音,早些年在剧团里面的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会被人吝惜,有的时候,哭出声反而会早来一顿毒打。
可如今当着陈景焕的面,他呜咽着哭出了声,如一个孩童一般大哭,不是为了悲伤或者什么烦恼,只是单纯地哭泣,或是为了得不到的玩具,或是为了在路上的磕绊,林林总总,都是琐事。
琐事积压了太久,都在寻找一个宣泄口。
或许是他哭得太狠,就连一直平淡工作着的医生都转头多看了他一眼。带过来的器具不算太多,医生将它们全部收拾好之后,匆匆离开房间。在他看来,虽然病人不愿意进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也无可厚非,但这个叫陈景焕的男人也未免太强势了一些……到底是心病,光是灌食维持生命也不可能根除。
床上的男孩哭得悲恸,静立着的年轻设计师也从中感觉到了那种沉重,他坐到了男孩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抚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别哭了,下次你好好吃饭,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他总是避重就轻,总是如此。
易澄知道这根本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可他在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放空大脑,扑在陈景焕怀里大哭一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的双臂挂在陈景焕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浸湿了男人的昂贵的衬衫。
他抱着带给他整场苦难的男人,无声地控诉他的罪行。
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么他就一定会秉承着绝对的理性将男人钉上名为自私的十字架上,然后他要在他脚下栽种漫山遍野的红玫瑰,他要让他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人间情爱,他要和他在圣泉处拥吻、做/爱……
就连易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落在陈景焕的侧脸上。
男人被打偏过了头,他低垂着目光,将易澄轻柔地从自己身上放到床上,然后转身面向了窗外。
就算是易澄力气小,一个成年人未经收敛的力量打在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痛。陈景焕干净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红印,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面颊,眼神却往远处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澄一个人从床头扯了纸擤鼻涕,没有道歉,也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