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狗悄悄地去找了趟艾祝。
神女祠如今热闹极了。两三个面目雍容的女子在新学堂里教书,座下满是眨巴着好奇眼睛的女孩。女人们坐在不远的地方,一面听着读书声,一面做着针黹女工,时不时搭几句话。虽然不够严肃,倒是其乐融融。
几日不见,艾祝似是脱胎换骨,她的面容仍十分和蔼热情,神色却内敛了几分。
她落落大方地接宋老狗进了门,他一走进来,那些小姑娘齐刷刷地扭头看他,口里的书也不敢停。
其中,就有那日抢了钱袋的女孩,她羞怒地低了低头,见没人注意她,才冲宋老狗咧出了一嘴呲牙。
宋老狗回以迷人的流氓微笑,跟着艾祝往僻静的神祠走去。
读书声渐渐远去,艾祝才歪着头问他:“你不是欢喜国人?”
宋老狗一笑:“不是。”
她又歪向另一边,问道:“是北戎人?”
“……不是。”
艾祝的眼睛睁得更大:“你是西域人?”
宋老狗才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摇了摇头:“我从太平国来。”
艾祝忽然落下眼光:“太平国啊,”她语调忽然上扬:“那里好么?”
宋老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太平国很好。她不搞人牲,不对外敌卑躬屈膝。
也不怎么好。她连年战乱,贱民难寻立锥之地。
他愣了一下,只好说了一句:“挺好。”
艾祝露出一个幸福地笑容,领他进了一间凉亭。
凉亭不过二丈宽,四面镶着一人来高的琉璃墙,绘声绘色地画着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传说。
宋老狗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了,凉风阵阵,倒十分惬意。
他瞥了眼远处的学堂问道:“你以后打算……?”
艾祝眼睛一亮,却将视线移到木兰的脸上:“枕山曾和我说过,欲破月祇,当使天鸟立。”
宋老狗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飘忽疏离:“她未必希望你这么做,”他揉了揉鼻子,看着艾祝的眼里再次盈满泪水,“太危险了。”
艾祝看向他,定住了神,缓缓说道:“吾心往已,誓死不悔。”
艾祝笑得决绝,已有了十足的枕山气概。
宋老狗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破旧的草纸,上面只有杂乱的几行字迹:
“枕山吾女,父兄为国献忠,无恨。此皆命数无可脱。唯愿汝长生安乐,勿为父牵魂绕梦。”
其下还有一行小字:“文川阁上,琴谱棋盘间,有一青囊。收好,勿用。”
墨迹断续,笔迹潦乱如野草,笔锋却刚劲有力,可见是慌乱之间急就而成。
艾祝只看了一眼便泪流满面,说道:“这是叔父的字,不会有错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越哭越汹涌。
哭得亭外的女人们都以为宋老狗是艾祝的负心汉,纷纷向他投来怨恨的眼光。
他一面安抚着艾祝,一面觑着门外的女人们,随时准备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开溜。
没想到,一个人的出现让学堂的读书声彻底消失了。
长相安竟然来了。
他穿了一身朴素的新绿绸褂,颜色淡淡的,更显得玉树临风。
艾祝也跟着抬头,登时就像见了鬼的小孩似的,不再哭了。
宋老狗赶紧收好那张草纸,跟着跑出老远的艾祝出了凉亭,谁知艾祝并没往长相安那边去,也只好低头笑笑,去迎长相安。
长相安被学堂的女孩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各种问题。长相安不恼不急,一一写下,女孩虽然并不能全看懂,但拿到了长相安给的花笺,笑得如同四月新开的花骨朵。
宋老狗不想神女祠被萧鹬关注,任长相安玩了一会儿,便拉着他出了门。
临走前还听见了艾祝的抱怨:“难得来一次怎么又走了呢……宋、你个负心汉…!”
这下好了,他负心汉的名声算是得到了正主认证。
斑游和雪兰正在神女祠外四处闲逛,宋老狗走到近前便问:“你们不是该在太央湖游船么?怎么到这来了?”
雪兰一面在书摊上试图捡漏,头也不回的答道:“欢喜王给公子准备的余兴节目实在是不堪入目。公子便借口胃口不适来寻你了。”
宋老狗转身不愉快地看了长相安一眼:“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长相安笑了笑,拿出了那日祭奠枕山之日,艾祝留给长相安的神女祠地址。
这个女人……真不像是中原人。
他拿长相安这尊大佛毫无办法,只好揶揄斑游寻开心:“斑大人怎么能让咱们王爷去那种地方……”
斑游没搭理他,继续拆着手里的机关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