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绍吴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捱过去的,脑子浑浑噩噩,只记得重庆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成绩出来了,期末缺考,Kris仁慈地给他算了平时成绩:46分。绍吴盯着成绩条,哭不出来,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至少不是零分——那未免太丢人了。
七月初,学生们放暑假,校园越来越空旷。寝室里其他两个室友早早回家,只剩下宁笑和绍吴。七月十二号晚上,重庆又是夜雨纷纷,宁笑躺在床上发短信,绍吴愣愣地坐在桌前。空调开到22度,绍吴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笑,”绍吴忽然问,“你有烟吗?”
“有是有……不过,”宁笑坐起身,表情有点紧张,“要么你还是别抽了,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聊聊吧,说出来就好了。”
绍吴摇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
宁笑盯着绍吴,几秒后,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烟盒,递给他。
绍吴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推开一丝缝隙,慢慢地抽烟。他倒不是以此麻痹痛苦,或者干脆自甘堕落,他只是——只是觉得得找点什么事做。书是看不进去的,联系么,也没人可联系,陈一茫远在上海,他不想给他添堵。这些天来,只要他醒着,脑子里就一遍遍回放那天傍晚的情景,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一台极具科幻感的放映机,把记忆放映得丝毫毕现。残阳如血,乌沉沉的灯,细小的飞虫,以及杯盘狼藉,他甚至还嗅得到那股残羹冷炙的味道。杨书逸站在他面前,大概两步的距离,也可能是三步,总之,不是个触手可及的距离。杨书逸说,我确定我喜欢女孩,绍吴,可有时候——百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时间里,如果我忘了我喜欢女孩,那我想起的……好像只有你。
杨书逸又说,绍吴,咱们,不可能。
绍吴觉得这真像一组谜语,或者一道推理题。他记得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频频强调一个知识点:同学们,做文言文翻译的时候记住了,“三”不一定是真的“三”,它可能是个概数,指的是“很多”。
那么杨书逸的“百分之一”究竟是不是真的“百分之一”呢?还是说,它也是个概数,实际指向的是,零。因为众所周知百分之一是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概率,小得好像可以忽略了。杨书逸说,百分之一的时间里我忘了我喜欢女孩,其实是说,我从来没忘了我喜欢女孩——也对,这种事是天生的,怎么会忘呢?
但绍吴又觉得,如果杨书逸是想说他从来没忘了他喜欢女孩,那么就不必多此一举又加上那句“我想起的好像只有你”。也有可能,把杨书逸的时间平分成一百份,其中一份就真的会落在绍吴身上。每次想到这绍吴都觉得有点好笑,是哪一份时间呢?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做梦的时候?
绍吴反反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仿佛回到高三,面对一道复杂的语文理解。那时候他们都喜欢骂出题人不讲道理,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非要逼迫学生分析出复杂的含义。现在绍吴才明白,原来人生中多的是比语文理解更艰难的揣测。
而且,与理解不同,它们是没有答案的。
宁笑的烟盒里只剩三支烟,绍吴抽掉两支,很讲义气地给留了一只。然后他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宁笑扒着床栏,问得小心翼翼:“你……你要回家啊?”
绍吴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先去趟成都。”
“噢,噢……”宁笑顿了顿,皱皱眉还是问出口,“你还打算去夏令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