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明明很冷,置身其中的人却感到呼吸窒闷。
接踵而来的便是没来由的晕眩,唐柊膝盖发软,险些摔倒。
不过即便真的摔了,他也有许多搪塞的理由,比如下雨地滑,比如没看清台阶,再比如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到。
在对尹谌额角的伤口选择视而不见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是alpha又怎么样?可是你没钱啊。”唐柊稳住心神,雨声盖住了嗓音的微颤,“我是omega,我凭什么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有的是有钱的alpha喜欢我,我为什么要选你?”
另一只手伸进口袋去摸钱包,还没摸到夹在里面的镜子,唐柊忽然松手把伞扔在地上,去扯书包拉链。
包打开,他拎着底部倒着抖几下,让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除了本子、笔、两包菜园小饼、装学籍的文件袋等杂物,还有那只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小收音机。
唐柊弯腰把文件袋捡了起来,没抖干净水就塞回书包里,看也没看那只滚落到台阶上的收音机:“你的,都还你,我不要了,我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听完这段寒冰利刃般的话,尹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在他不知道的某个环节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他仍然不相信眼前荒谬的一切。
上次见面时,他们还耳鬓厮磨,做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还许下了关于未来的约定。
可脑中一片杂芜,尹谌仍然找不到问题根源,他只想把人留下来:“书包,我给你买了,还有你喜欢的……”
在逐渐平息的心跳声中,尹谌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与其说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不如说是不愿强求。
如果这就是唐柊想要的。
堪称歇斯底里的举动好比在尹谌已经破损的心脏上再扎一刀,精准到最疼的那处,深到血管割裂,生命力随着破开的洞喷涌流逝,连同那些如同梦境一样的美好时光。
他突然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很陌生,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面前的人。
那堵横在两人之间的墙原来一直都在,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天回去之后,尹谌就病倒了。
向来身体强健的他难得生一次病,小小的着凉感冒竟也能发展得来势汹汹,连续数天高烧不退令他神志恍惚,在热度不断的起伏反复中,他做了一个既离奇又真实的梦。
眼前是一条长而幽深的小巷,发着昏黄微光的路灯,清爽的风吹过低矮的灌木丛,时而响起的狗叫声混在其中。
挣脱桎梏后,唐柊拎着书包捡起伞,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走得很急。
脚步仓促不慎踢到地上的东西,那只小收音机打着滚翻下台阶,一个用来装饰的按钮掉在一边,背面朝上的镜子瞬间积了一层雨水,摔得缺了角的镜面四分五裂,好不狼狈。
一如独自矗立在雨中尹谌,望着那个曾经依恋他怀抱的背影愈行愈远。
唐柊好比一只被折了翅膀的漂亮的鸟,尹谌拼尽全力想保护他,却忘了自己羽翼未丰,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会离开,才不愿意回头。
再回学校已临近期末。
他走在这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上,忽然身上一轻,趴在他背上说着悄悄话的人不见了,萦绕鼻间的青草香随之飘走,任他到处找、放声喊也遍寻不见。
醒来后的尹谌从床上翻坐而起,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等到站在楼下,茫然地看着过往行人,尹谌才从浑浑噩噩中抽离,厘清这场荒诞幻梦。
其实尹谌并不难过,至少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懒懒散散,上课总是打瞌睡,冷着脸不苟言笑,对周遭的人和事也漠不关心。
连接到处分通知都如同局外人般冷静。
国旗下讲话时,尹谌被叫到台上,教导处主任在全校师生面前宣读了他在半个月前挑衅殴打市一中三名同学的恶劣行为,问他是否知错,他抬起眼睫,淡淡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对着话筒说:“我没错。”
期终考前,几所本地大学的自招结果下来,同学们纷纷恭喜尹谌,贺嘉勋格外羡慕:“接下来几个月可以躺在家里玩了吧?”
尹谌没答话,默默把通知单叠起来夹进书里。
也有人关心唐柊的去向,苏文韫不相信他会出国,戚乐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贺嘉勋也好奇他去了哪里,不过谁都不敢问尹谌到底怎么回事,生怕勾起他的伤心。
受人恩惠不忘图报,事后尹谌在林玉姝的授意下主动给首都那边去了个电话,并且在尹正则放低姿态的试探询问下,答应过年回首都待几天。
大约同样出于回报心理,这次林玉姝不仅没阻拦,送尹谌去机场的路上还叮嘱他不要顶撞爷爷,也没再提什么“让他们将来后悔”之类的事。
农历腊月的首都天寒地冻,在尹家空旷的大宅里待了两天,尹谌就坐不住,撇开聒噪不已总叫他一起玩的尹谦,一个人去到外面闲逛。
这在老师们眼中“不识好歹”的举动让他差点失去n城医科大学的保送资格,虽然他对此并不在意。
最后到底是尹正则出手帮他摆平了。
在校期间被记过算是人生中的污点,尹谌也借由此事了解到尹正则的手段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n城与首都天高路远,他都能伸长手管到,难怪林玉姝当年打算瞒着他,第一个考虑的便是远离首都,不待在他眼皮底下。
让尹谌想起吃糖葫芦比什么都珍惜的那个人,还想起他说过要来首都把糖葫芦当饭吃的幼稚言语,扯动嘴角似是想笑,忽而怔忡一下回过神,眼中刚蓄起来的温度慢慢冷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雪来。
首都的雪不似n城那般婉约含蓄,起先还打着转儿飘飘洒洒,不多时就如同雪白的纸片被风吹得四下飞舞,弄得人头顶、肩上到处都是。
他没坐尹家的车也没乘地铁公交,缓步走在首都街头的人行道上,在曾经走了十几年的道路左手边拐弯,进到青瓦灰墙的胡同里时,抬头看见墙根下驻留的小摊。
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与近年逐步发展成有玻璃箱和顶棚的现代化摊点不同,这是首都街头老式的流动摊点,一辆二八自行车,一根插满糖葫芦的竹竿,简单而破陋。偶有几个拿着零钱的小孩来买,一张五元纸币换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当即便剥开糖纸舔了起来。
n城的天气跟去年一样回暖很快,春暖花开的日子,准考生们苦中作乐,学习之余还是乐于讨论那些道听途说的趣闻。
比如高三(2)班的唐柊是个omega,躲在十五中是为了避人耳目,顺便以最少的学费念完
高中,毕竟omega学校的学费不是一般家庭能承担得起的。
有几个年轻人在飘雪的胡同口拍照,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被隔绝在这份喜悦之外的尹谌只在路灯下停留了一小会儿,他仰头朝上望,琥珀色的瞳孔被黑沉沉的天空染成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