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在层云之后,大船在河面上匀速行驶,甲板上的亮光只有巡夜士兵手上的火把,数十艘黑梭船绕在大船周遭。
元昭从舱房中走出时,扇子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了。寒凉夜风迎面吹来,叫元昭抖了一抖,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背冷汗,明明只过去了一晚,他做的事比过去七天加起来还多,不过相当值得。
元申与元寅在门外等候已久,看元昭平安出来终于松一口气,送他回客舱休息。
元昭这间舱房也是某位士族郎君让出来的,紧挨着刘瑕的房间,枕衾用具已经全部换过。元申与元寅点亮室内灯盏,要服侍元昭宽衣,刚刚舱外昏暗,两人看不清元昭身上的戎服,现在在灯火下一照,这件戎服上云纹熠熠生辉,竟是银线所绣。
元申跟元寅手上的动作一顿,互相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愕。
元昭展开双臂等了一会,却不见旁边人动作,他发觉不对,看向元申跟元寅,问:“怎么了?”
元寅不善言辞,他动一动唇没有说话。元申伶俐许多,小心斟酌了一番词句后,道:“这套衣服,小郎君要穿回中都?”
成国极为重文轻武,文职和武职被称为“清官”与“浊官”,武官如果能转为文职,就算品级比原来低上一等,也是明降暗升,哪怕身份高贵如刘瑕,因为知兵掌兵,也被那些自命不凡的士族郎君在背后取笑,说他是“将种”。
元昭以为他们是觉得自己穿云麾卫的衣服不合身份,他是不在乎这个的,便随口道:“殿下所赐,也不好不穿。”
元申听了这一句,要出口的话都被堵住,只好全吞回肚子里。
这一夜顺风顺水,辰时初刻,大船已抵达石头津。昨晚一夜惊乱,郑维良这些人此时都还在梦中,元昭不想跟他们碰面,特意起了个大早,正赶上跟刘瑕道别,大家弃船登岸,各自回府。
道别的时候,刘瑕看元昭还穿着那身戎服,不由挑了挑眉。
今天是休沐日,百官休假,不仅不必上朝,也不用去官署。
回到元府后,元申、元寅差事已完,去向元鹤天复命。元昭一路走回停云阁,刚坐下休息一会,喝完一杯茶,他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门外已经有人通报:“小郎君,郎主到了。”
元昭正发愁怎么劝说叔叔和各位族老,听到门外通传,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开口道:“请进来。”
地板上传来急促的木屐声,元鹤天从门外走进,他才听两名部曲讲了双桃渡上惊心动魄的一夜,想关怀侄子两句,但一进门就瞧见了元昭身上的戎服。
元鹤天蹙起眉,大步走到元昭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肩上的云纹,收回手苦笑道:“你怎么什么衣服都敢穿?”
元昭有点糊涂了:“为什么不敢穿?”
元鹤天在侄子身边坐下,他端详元昭片刻,瞧出侄子的确是不懂,便解释道:“普通戎服倒也罢了,但云麾卫的装束分三种,一种素线云纹、青雀绣带,副将之下着此戎服,一种朱线云纹、赤鲤绣带,是副将戎服,还有一种银线云纹,嵌玉绣带,是云麾将军服。”
元昭心中猛地一震,他穿的是刘瑕的将军服?怪不得……怪不得那名云麾卫看他的眼神微妙,怪不得昨晚元申跟元寅欲言又止。刘瑕为什么要给他这套衣服?
“我不知道。”元昭喃喃道。
“解衣衣人是招揽之意……”元鹤天沉吟片刻,“但元氏已经投诚安王,以信王殿下的个性,应该不会做无用功,不过以你正大光明地穿了这身衣服回来,安王殿下恐怕会有误会,但也无妨,明日宫宴上两位亲王选定属官,什么误会都过了。”
说完,元鹤天又道:“阿昭,你跟信王殿下昨夜谈了些什么,过一会各位族老想问问你”
糟了。元昭知道事情麻烦了,原本他有三、四成把握说服叔叔跟族人,但从他穿着云麾将军服回来起,此事就半点可能都没了。
再说刘瑕,他这几日一直在追缉水匪、河上奔忙,昨夜在大船上睡得不好,今天又起得太早,回王府后已经是下午,却仍然不得休息,宫里来人向信王府传旨意,说是今夜宫中有家宴。
刘瑕只好忍耐疲惫,沐浴更衣、束发换冠,穿上一身王服,坐车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