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两条狗
萧明玥在皇帝帐殿中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好几天,玉容憔悴,眼睛下面两片青黑。
虽然有一大片宫女太监伺候着,端汤奉药什么的他还是尽量亲力亲为。
自册封太子之后,皇帝就把他当成继承人来悉心培养,恩威并重,严格要求,容不得片刻松懈,萧明玥在父皇面前真如君臣奏对一般,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再难有寻常人家父子之间的孺慕温情。
倒是萧明暄始终不改张狂本色,经常惹得皇帝勃然大怒,还时不时拿起鞭子要抽他。
气完怒完,那双看透世情的双眼总是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和无奈的宠溺。
以前觉得他弟荒唐,现在竟然有些羡慕。
手握权柄,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这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早就知道在云端高处不胜寒,何必再贪求那些尘世间的温暖?
这次父皇突然病倒,倒是给了他一个亲近的机会,能让他像平凡人家的儿子一般对父亲略尽孝心。
几日来不眠不休,皇帝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喝了最后一次药,此时已沉沉睡去,萧明玥将烛火挪远些,打算在旁边的矮榻上小憩片刻。
他已经累散了架,眼皮子黏到一起分不开,却没有往常那样稍一受累就胸闷心悸的感觉,身子显见是结实了许多。
这要搁到从前,只怕皇帝还没好,他就先熬不住了。
萧明玥唇角含笑,刚浅浅入眠,突然被滚雷般的马蹄声吵醒,一激灵坐了起来。
皇帝也醒了,眉头一皱,叫总管太监出去看看是何人狗胆包天,半夜在营地中跑马。
陆公公弯着腰退出去,又战战兢兢地返回来,脑门上挂着汗,看了太子一眼,嗫嚅道:“回禀陛下,是太子妃……等不及天亮,带着人进山狩猎去了。”
萧明玥心中愕然,他这个媳妇有时候如定海神针一般堪为中流砥柱,有时候却像脑袋进水一样特别不靠谱。
他正要向父皇请罪,病榻上的人先笑了一声,调侃道:“不愧是燕将军的外孙女儿,与那个老倔头一样是个急惊风的性子。”
听他的语气并无怒意,萧明玥定了定心,也笑道:“扰了父皇清梦,着实该教训一番。”
“教训?你还想教训人家?”皇帝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戏谑之色,“孤怎么听说咱们太子对太子妃言听计从,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呢?”
太子没想到他严肃刻板的父皇突然跟他逗闷子,一时茫然失措,红着脸,半天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没有的事。”他连忙摆手,未来的一国之君,尽可以贤良仁善,却万万不能惧内,萧明玥羞窘难当,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嗔恼:“父皇听何人传诳?”
“哪次见你母亲,她不向我抱怨你媳妇桀骜不驯难以管教?”皇帝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之下坐起身来,“你母亲总是担心你耳根子太软,任由他人摆布,真是杞人忧天,孤的太子岂是那般昏庸无能之辈?”
“父皇?”皇帝和颜悦色的态度太罕有,让萧明玥搞不清楚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敲打他。
皇帝一阵气促,咳了几声,道:“她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无亲无靠的,宠着些也无妨,总不会有外戚跟着狗仗人势。”
萧明玥眼皮子抖了抖,越发小心翼翼地回话:“父皇说的是。”
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皇帝皱起眉头,叹道:“你性子绵软,若不娶个厉害媳妇,只怕将来登位会让你那些舅舅们生吞活剥了,公主性子虽急,却是个有见识的,切勿听信你母亲挑唆,疏淡了夫妻之情。”
这话说得重了,似是对顺妃一族不满已久,萧明玥想起他那几个身居要职的舅舅,手心捏了两把汗,低声说:“儿臣谨尊父皇教诲。”
至于他和太子妃人前恩爱夫妻人后亲如手足,而他真正的手足还一天到晚想给他头上涂点绿……这种事可千万要捂严实。
康王的风流事是皇帝讳莫如深的一块心病,让他知道小儿子打算效法先人,怕是要气出一口老血来。
萧明玥倒茶过来,皇帝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又道:“你那媳妇也是个刚硬的,听说前几天萧方调戏不成,反被她收拾了一顿?”
萧明玥怔了一下,想起萧方调戏夏云泽正是大白天,再怎么遮遮掩掩也难保不被人觑见,只是没想到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更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起此事。
萧明玥略一思索,斟酌出一个不功不过的答复:“玳王教子无方,萧方顽劣不堪,活该吃点苦头。”
皇帝看他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摇了摇头,叹道:“什么玳王瑢王,不过是皇家养的两条狗,你们兄弟年轻不经事,仍须历练,不然孤何必留着那两个糟心玩意儿?”
萧明玥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原来留着他们,还有这样一层用意?
可笑萧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为仗着先太后宠爱,蕃王地位坚若磐石,犹在沾沾自喜,想入非非呢!
至于萧镇,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以逍遥王爷自居,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由于膝下无子,腰杆子实在直不起来,对朝廷毕恭毕敬,对萧屿俯首帖耳,任人驱策拿捏,一副没骨头的窝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