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岐国的新年与郴国风味截然不同,王公贵族在京城近郊搭起穹庐,点燃篝火,烹羊宰牛,载歌载舞欢饮达旦,平民百姓前来拜贺的,都可领一份肥嘟嘟的羊肉和热辣辣美酒回去。
就连入冬以来甚少露面的太子都强撑病体出来与众人同乐,面容虽清瘦,精神却饱满,一双明眸神采奕奕顾盼生辉,让京中关于太子一病不起的谣言不攻自破。
“不知道你父皇急个什么,出了正月也是天寒地冻的,路上雪还没消呢!”宸妃畏寒,让人把她的软榻抬到篝火近前,再看她那个怕热的儿子已经解开大氅扔到一边,熊熊火光映出脑门上一层细汗。
别说太子一冬天都病病歪歪,就算他没病也是身娇肉贵的,哪受得了长途跋涉之苦?接亲一事,只能由他这个弟弟代劳了。
宸妃心里不忿,又怜惜儿子大冷天的翻山越岭活受罪,几天都没个好脸色,看向太子的眼神犹带了几分怨毒。
萧明暄也看了看远处正与亲王们谈笑风生的太子,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泰然自若之下的力不从心——走路还发颤呢,强撑着罢了。
“是儿想早些动身。”他转回脸来,给他母亲一个纯善明朗的笑容,嘴巴却毒得很,“事不宜迟,让小皇嫂守了望门寡可就不好了。”
“何况郴国风物与我国大不相同,儿此去可多逗留些时日,寻访些能工巧匠带回来。”
宸妃咯咯地笑,又道:“听说凉国还给你哥哥送来贺礼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
萧明暄眉头微蹙,轻声道:“凉国老皇帝病重,他几个儿子打得头破血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太子哥哥手中无兵无权,纵与他有私交,对夺位也无甚帮助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宸妃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若让他们勾结起来,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萧明暄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轻飘飘地瞥了太子一眼,说:“凉国积弱,除非睿王死而复生,否则难成气候,太子哥哥勾结哪个也没用,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酒囊饭袋罢了。”
凉国与岐国接壤,边境摩擦不断,之所以没有升级到两国开战的程度,皆因凉国有一员猛将——睿王呼延凛。
他天生神力,勇武过人,更有天赋异禀能号令百兽,有传言他是凉国公主与魔物私通所生,虽然在皇庭长大,却因出身不明而屡遭排挤,致使其性情阴狠乖戾,偏狭固执,在凉国可谓人见人怕,他也习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两年前他因练邪功入魔,加上有人设伏狙杀,呼延凛斩杀百十个敌人之后身受重伤坠下山崖,连尸体都没收回来。
传言多是不尽不实,把呼延凛描述得如同邪魔恶鬼,萧明暄没与那人打过交道,只是惋惜一代雄才英年早逝,却也松了一口气——睿王一死,凉国再无值得忌惮之人。
至于号令百兽什么的,怕是夸大其辞罢了,萧明暄一笑置之,人都死了,夸出花来又何妨?
痛饮到半夜,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洒落下来,篝火渐熄,人们都喝得醉醺醺,敞着衣袍钻进温暖如春的穹庐里,不多时,各处营帐之间飘荡出比美酒还要醇厚火热的声音。
萧明玥没去他的营帐,而是命人套上马车,冒着风雪连夜回宫。
皇室子弟都在城外狂欢,皇宫里难得寂静冷清,好在宫人知道他要回来,火盆里一直添着炭,殿内并不冷,萧明玥褪下厚重的外袍,搓搓僵冷的脸颊,挥手让宫人退下。
凉国送来的贺礼还摆在他卧房里,那是一座价值连城的红玉珊瑚床,光华流转,触手生温,却令他心惊肉跳,战栗不已。
忙于争位的皇子们自然没心思送什么新婚贺礼,会这么做的,只有那个让他怕到骨子里,也想念到骨子里的男人。
也许他真如那人所说,天生是个贱坯子,被那般蹂躏蹉磨,仍然放任自己陷了下去。
只为了一点点偶尔施舍给他的温暖与怜惜,即使随之而来的是更多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的粗蛮与放肆。
萧明玥缓缓坐在红玉珊瑚床上,捂着脸苦笑。
这新婚贺礼本该属于他和他的新娘,他却恬不知耻地期盼送礼的人夜半潜入,将他按在这贺礼上消受一番。